罗伟安的声音消失了，刘小龙进来，办公室没有可以坐的地方，只能站着说话。
“小龙，好久不见，你爸爸怎么样？”我问。
“不好，化疗后反而不觉得如化疗前好，饭也吃不了，呼吸都困难。我这几天就在想，这化疗是不是杀伤力太强了？”
“副作用肯定会有，呼吸困难胸闷都是正常反应。好处就在于，控制癌细胞继续发展，这些效果肉眼暂时看不见的。”
“唉，甄阳，太煎熬了，实在是，我从来没想过我爸会得这种病。以前我看见我爸一天醉醺醺，想过他会得胃病胃出血之类的问题，但癌症实在是没想过。”
“谁都不愿意得癌，都是不幸运，只能坦然面对。”我安慰道。
“究竟是犯了多少罪，老天才拿癌症来惩罚人呢？老天爷啊。”
“这个，不是犯了什么罪的问题。那你说，医生治病救人，也有得癌的，癌症不分谁谁谁的，谁都有可能。”
“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人生有好多终结的方式，只是我自己现在，很难面对，因为面对的是我爸。是遗憾，也焦虑。我爸这几天只能喝点水，打食物都拒绝，打进去一点稀粥都感觉不舒服。感觉他现在一点体抗力没有，嘴里老嚷着他可能随时会断气。”
“化疗后，血检指标正常吗？”我问。
“我问过医生，都正常的。”
“那就安心观察，营养还是得加强，不然恢复太慢。”
“吃不下，只能输营养针，现在他对输液都产生心理阴影，护士换吊瓶时都要问是什么成分。”
“好好安抚，病人情绪容易波动，尽量耐心点，多鼓励鼓励他。”
“甄阳，你说，我爸还有希望吗？我和我妈以前也没见过癌症的病人具体治疗过程怎么样，现在看着我爸这样子难受，虚弱，我们内心，真的是悲观的。”
“已经转移扩散，而且是肝癌和食管癌，只有化疗这一条路，控制得好，可以带癌生存。”
“好像还打了免疫药，就是不知道这效果怎么样。我妈说，这药一针就一万多，这个家迟早要垮掉，我妈见过一个富裕的家庭，因为坚持治疗一个癌症病人，把家里治穷得叮当响。”
“人命重要，钱没了可以再赚。”我宽慰道。
“我和我妈都是靠工资生活，按我妈的说法，家里的积蓄并不多，我爸一天天在医院消耗着，现在暂时有保险抵着一点，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到时候要开口向亲戚朋友借钱，我打开手机通讯录，都不知道可以打给谁能借到一万块。”刘小龙神情黯然。原本看着很阳光坚强的人，此时很弱小，由内到外。
“坚持住，你现在可是家里的顶梁柱，精神意志要好，同时照顾好你妈妈。”
“以前我爸还正常工作，我感觉不到一点压力，工作还顺。现在这样子，我感到自己弱小无比，如果要我独自承担这一切，我感觉力不从心，我没借过钱，连借钱都不会。用我叔的话说，我爸现在躺下了，没人买他的面子了。我不知道可以依靠谁了。”
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都出去了，就剩下我和刘小龙，他抽了一张椅子坐下。
很多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了，才能有所体会，关于医疗众筹的事情，刘小龙说了一句：
“以前在朋友圈看见人家转发筹钱治病的信息，一点感触没有，现在才感觉那种有多无奈，完全难以想象。”
“这种病，摊在哪个家庭都不好受，大家都不愿意轻易放弃，毕竟是自己的亲人，一辈子就一次。”我突然想起自己的岳父。
“我爸私下告诉我妈，千万别把家里的积蓄都花光在他身上了，反正也无法治愈，能撑到哪天就算哪天，实在不行就转院，回老家的县医院，开销小一点。他自己没能给我留下什么，也不想给我留烂摊子。我知道选择很难，我不能开口说你不治了，可是治了又不知道会怎样。”
“过程不好受，我懂。你要坚强。”
“甄阳，我听人说，我爸这种状况，不会超过一年，你跟我说个实话吧。好有个心理准备。”
“小龙，不到最后一刻不放弃呀。”
“医生告诉我，歇一个月左右，再打第二次化疗，我看我爸这情形，根本扛不住下一次化疗，身体太弱了，风吹都怕冷，坐在床边，吸着氧气，不能睡觉。”
我无法去改变什么，病人家属内心的疼痛，我早已麻木。这个医院每天发生的不幸，都令人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