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后并发症,是医生不想看到的,但又不得不面对的难题。在术前,这些风险会如实告知家属和病人,病人和家属表示理解,觉得只是个概率,该不会倒霉的都是自己吧。
于是,直到并发症来临,住院后医生告知这是术后并发症,病人和家属才恍然大悟,疼痛和焦虑如此真实深刻。
就连本身是医生的黄剑,也很难驱散内心的愁云,给我发来消息:“我以为我爸不会出问题。”
黄剑昨晚回去睡得很早,却醒的很早,父亲重病在医院,他根本无法享受时间,无法安心工作。他已经请了假。
偷闲的泡茶时间,章媛给我电话,十点钟,她才吃早餐。
“听章萍说,黄剑父亲住院,你去看了没有。”
“昨晚就去了。”
“情况严重吗?”
“情绪不好,我都没见到本人。”
“你是怎么搞的?看个病人都这么不得劲。”
“老人家情绪不好,不想见人,连他儿子都不想见。”
“什么病?”
“结肠癌吧。”
“要命吗?”
“吻合口瘘,很麻烦。”
“天啊,幸好章萍没跟黄剑好。”
“什么跟什么啊你?”
“我说的可是实话,章萍已经很不幸了。”
“好好好,你说的有道理,我还忙着呢,先挂了。”
如果可以,我希望每一个病人第一次入院就能万事大吉,永不再来。
偏偏现实是如此的事与愿违,我不是上帝,我只是个孩子,用尽全力把病人从死神手里拉回来。哪怕被人不解,我依然坚信自己所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
抗癌是个漫长的过程,是跟死神索要时间的过程,我想大部分病人和家属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从第一次进医院被检查出癌,到病人死亡,一直都在家和医院来回跑,奇迹很少,能够坚持道最后的人很好。
我依然敬畏生命,那些被癌症带走的生命,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都值得纪念。他们很顽强,我们很尽力。
十一点半,黄剑打来电话:
“半小时后一起吃个午饭,食堂见。”
每个病人家属都有心结,想到我的岳父,我也有心结,我得倾听身边每个人的心声,让他们有发泄内心的机会。
而我呢,暂时找不到一个可以诉说的人。
早上查房没有见到罗伟安。直到下班,我才看见他到医院,在输液厅里,他神情黯然,很难受的样子。
“怎么样?”
“甄医生,还是有血啊,我这问题是不是已经没有救的机会了?你可以跟我说实话的,我不会难过。”
“不要胡思乱想,化疗你都挺过来了。”
“我就是想死,也不能死啊,昨天那三个要账的把我逼的想跳江,在我家守了一晚上,刚刚跟我到医院,我请他们去医院食堂吃了饭才散的。”
“安心治病,身体健康才有机会做其他事。”
“甄医生,小龙他老爸,我那个领导,病情怎么样?方便探视吗?”我料不到罗伟安现在这个状况还有心关心刘小龙的父亲。
“化疗,反应很大,总体来说,不太好,探视就避免吧。”
“有危险吗?”
“不好说呀,要看病情发展。”
“太不幸了,仕途成功,突然来这么个病,把人按到在病床上,可悲呀。”
“人生难料,多保重。”
离开输液厅,下班时间,脱下白大褂。
我尽快到达食堂,黄剑站着等我,阳光正好,清洗过后的面部难露笑容。
我拿出饭卡,请他吃饭,不必再排队买餐票。
虎皮青椒、粉蒸肉、冬瓜排骨汤,凉拌折耳根、炒卷心菜,用餐高峰期,没有空位。找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我们蹲在墙角,边吃边聊。
“甄阳,在这里我是病人家属,依你经验,我爸还有多长时间?”
“你打算告诉家里人吗?”
“我不敢,我只想对他好一点,生前厚养,父子一场,我至今没怎么伺候他老人家。”
“乐观点吧,别胡思乱想。要做好长期斗争的准备。”
“我怕熬不住啊,太难了。”
“知难而进,会挺过去的,我们要尽最大的努力。”
“唉,真难呀我。我爸刚查出结肠癌时,不愿意做手术,我骗了他,说做完手术就什么都好了,不会再进医院了,去了也只是复查而已。现在好了,我解释不清楚了。所有的怨都撒到我身上了。”
“你不能生气,再委屈也不能跟老人家刚上,好好解释,只是意外,不幸发生了吻合口瘘而已,不是你的错,也不是老人家的错,是意外。”
“但愿吧。这种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人来人往,这种日子,黄剑不需要咖啡也能保持清醒。就像我想到岳父的病情就无法冷静,不知道他吃了中药效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