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在医院工作,且常见病人生死,但自己的亲人在医院离世,还是头一次经历。
我走出门外,眼神示意章媛,把岳母脸上的泪痕擦去。过道上的嘈杂声,淹没我们的谈话。
“妈,现在情况已经没有太大的变化,爸的时间不多了。有事我得跟你说一下。”我在努力控制情绪,在说话的用词上尽量减少刺激性。
岳母缓过神点点头,低头。我继续道:“政策要求呢,就是说,病人在医院这里过世,就得在这城里处理,刚刚医生过来告诉我,尽快决定,如果病人在没有断气之前转院拉走,那就可以带回老家。如果断气了,就不能带走了。”
“怎么带走?有什么办法,医院会送吗?”
“不会,只能我们自己想办法找车,花点钱倒不是难题。只是问题现在爸这个状况,离开仪器和药物维持就随时走人。”
“在这里处理,就必须火化吗?”
“是的,现在回老家也是推行这个,不可能土葬了。医生的意思,是尊重我们的习俗要求,人嘛,在家里过世,怎么说呢,落叶归根这个意义就在了,在外面呢,是凄凉一点,那感觉。”
感觉岳母此刻冷静和清醒不少,按照老家习俗,在外过世的人,在以前,带着尸体回去后,是不能进家门的,只能摆在院子里,至于是什么原因什么说法我就不太清楚了。
不过,这几年,在外面病逝,在外就医过世的人越来越多,这个东西慢慢被忽略,就只是个细节而已,也没人说得清楚抬进家门后果是什么。
“怎么办?章瑞都还没到,我是希望他能来见你爸一面,就这么个儿子,现在还有口气在,虽然不能说话。”岳母道。
“医生那边,等着我回话。如果我们要带回老家处理,他们会尽快安排手续。”我劝道。
“事已至此,就等章瑞来吧,你爸真是太可怜了。”岳母又失声痛哭起来。
我走过去医生办公室,章媛跟着过来。告诉我:
“我大伯和两个姑姑很快就到,章萍爸爸留在家里组织人,准备后事,丧礼那些。”
“章瑞现在什么情况?”我问。
“他手机关机了。飞机落地后应该会开机的。我大伯说,如果今天一旦我爸过世,立即送殡仪馆处理,然后所有人立即骨灰带回去,尽量晚上回去,白天不方便,因为路上有事情要做。”
“有事情,比如?”
“撒纸钱,放鞭炮,而且要一路烧一支香,不能熄灭,一直到家里。带着亡魂回家的意思,所以,如果是夜里的话,只能是租车或者自己的车。用家里的车的话倒是方便,我妈说可能不太好,就是不太吉利的意思。”
“不用管这些了,我不计较那些。也不是别人,是爸。而且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过世,就算找别人的车,人家也不会放心的,自己有车就自己跑吧。”
找到医生,确定就地处理,几句话就完事了。
等我们回到抢救室门口,章媛的大伯和两个姑姑都到了,痛哭声很响亮。
章媛大伯看见我,神情严肃。他站在我岳父身旁,看了几眼仪器上的数值。自己的亲弟弟躺在病床上,心情肯定五味杂陈。
大伯大我岳父八岁,中间有但没养活。家里的老大,他看起来要苍老许多,而才五十多岁的弟弟就已经预备归西,可能害怕别人看见自己的脆弱,大伯在里面呆了几分钟就离开了。
大伯平时跟我岳父相处融洽,我以为他会像我父亲一样,握个手然后说几句话。但没有,活到这个岁数,章媛章瑞都大了,不需要太多操心,家里这些年还算顺,没别的大事。唯一遗憾的,就是我岳父这个年纪走了挺可惜的。
在大伯心里,前些年父亲因为患肺癌走了,一家人,已经发现三个人患癌,他可能有所恐惧。自己的亲弟弟,准备走了,心里不是滋味,但得控制。活到这个岁数,大伯见过的生死也不少,送走自己的父母,平时家里其他亲人走了,他都参与。
章媛在门外,陪着我岳母,章萍进来,安慰两位姑姑。护士对哭声相当不满,又说了几句。
我走出门外,告诉母亲带着甄鸿艺出去找点吃的,然后走回里面,戴上手套,让黄剑出去歇一会。垃圾桶满了,我一脚踩下去,又可以再丢纸,从垃圾桶里散发的酸味,相当刺鼻。酸水从岳父鼻孔里涌出,还有嘴角,我看着心疼,小心翼翼的擦拭。因为擦拭过于频繁,左边这半边脸擦红了,就像感冒擦鼻子那效果,能皮擦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