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中央广场,外围,酒店的顶层。
这里是酒店的餐厅,透过弧面玻璃墙,能一览中央广场的景色。夜晚的时候,客人们会坐在靠玻璃墙的位置,看蚂蚁大小的人在广场上做着各种活动,有玩轮滑的,有跳街舞的,还有移动游乐园,五彩的灯光闪烁,这时他们会感叹人间繁华。
而今悲鸣声尖叫声穿透了这堵隔音良好的墙,人群踩踏时产生的震动,让整栋大楼都摇摇欲坠。
两个男人坐在餐厅里,铺着白布的餐桌上空无一物,白发男人两手交握,双手放在餐桌上。他戴着眼镜,两眼眯成一条细缝,让人不清楚他到底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他对面的金发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男人长得异常俊美,五官立体得像雕塑。
“真巧啊,能在这里遇见你。你也是孙兄弟叫来的?”白泽说。
“现在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吗?”金发男人的眼睛海一般蔚蓝,他看着白泽,“你不出手吗?”
餐厅里充斥着似地狱的声音,骨头折断、粉碎,肢体被利器肢解,这里真不是个聊天的好地方。
“英雄可以晚一点登场。”白泽却面带笑容,“我不说出去,又有谁知道我偷懒了呢?早点出去和晚点出去结果都一样,除非一开始就没有死人,否则不管你做得多好,依旧有人指责你说,‘为什么不早点来啊。’事情晚点解决,指责你的人就少了,对双方都好。”
金发男人一动不动,也不回话。
“你呢,你怎么不出手?”白泽语中带着调侃,“这样也算教堂人员么?你慈悲的主没有要你济世为怀,普渡众生?”
“你说的是和尚。”金发男人面无表情,“宗教只管活人,不管死人。我们只庇护虔诚者,如今的人都缺乏信仰。”
“这样找借口真的好吗?不想救就不想救,你看着底下人踩死人的场面觉得可笑吧?”白泽笑着说,“我看过动物世界,狮子在捕猎角马的时候角马也吓的半死,但即便如此它们逃跑的时候也井然有序。”
“人是两足生物,容易绊倒。”
“你自己给的理由你信吗?还是说你怕隔墙有耳?”白泽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看起来很阳光,“相比之下,我更愿意救一头角马。”
“你比他们好不到哪里去吧?”
“你应该说‘我们’才对,我们都好不到哪里去。”白泽说,“当你站的地方有够高,你也就看不清楚底下人的样子了。好比说脚下的蚂蚁,我可能会发善心去救一只蚂蚁,但不会为蚂蚁的死感到悲伤。只有政治家会为无辜者流眼泪,他们和鳄鱼是好兄弟。”
“不跟我说说你为什么在这里吗?孙兄弟邀请我欣赏这出好戏,你又为何而来?别跟我说,你未卜先知,教堂和萨满应该扯不上关系吧?”白泽看着前方的男人说。
男人站了起来,走向电梯:“巧合罢了。”
“巧合么……”白泽低声念着,男人则走进电梯里,抬起手就要按下电梯的关门键。
“凯文,你说,人真的能对抗命运吗?”白泽最后问。
男人顿了一下,说:“也许吧。”
电梯门关闭,然后电梯下行。
“只是也许么……”白泽站起来,走到玻璃墙前,低着头,“就连一度与命运对抗的你,也不能给出肯定的答案么……”
他睁开眼睛,淡青色的眼瞳似有光华流转。
……
小池薰真的只想转换心情,她没想过心血来潮一次会发生意外。当然她不否认是洛汐的粉丝。
她混在人群中,人与人互相推搡,肩膀撞着肩膀。
被成百上千人挤着是什么样的感觉?就好比将装得满满的沙丁鱼罐头放到微波炉里加热,而你就是最中心的那一条沙丁鱼。
人体的温度原来那么高,在恐惧下所有人都心跳加速,血液奔流,产生的生物热感觉能让人烧起来。各种人的口气、汗味混在一块,每一刻都恶心想吐。
小池薰快要不能呼吸了,头晕晕的,随时都要倒下的样子。她却不能也不敢倒下,倒下的人什么下场她看到了,一秒钟内就会被踩上十几脚,只听到隐约一声“啊”,那人就去见了上帝。
那感觉像是走在碎石路上,不断听到“咯咯”的声音,那是骨头折断的声音,人原来真的能把一个人踩骨折,甚至踩成肉酱。小池薰有幸成为了加害者之一,踩到了一个人的头,她不知道那个人是死的还是活的,她希望是死的。
有人拿着扩音器在喊,让他们不要乱,照顾身边的人……傻子才这样做,没看到那些怪物在杀人么?
后来发言的人换成了洛汐,听着满腔悲情,想象到自己崇拜的那个人伤心失望的样子,人群才变得有序起来。
当然不过一会儿功夫,更大的骚乱席卷全场。
广场中心爆炸了,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轰隆巨响。这时候谁还敢慢吞吞移动?个个争先恐后,小池薰因此被人撞倒了。
她在最不能倒下的时候被人撞倒了!
在抱头之前她就被踩了好几脚,小腿骨折,左手骨裂,肋骨、盆骨,都受到重创。她疼得直叫唤,但人群的叫声比她的更大,没人听见她的叫声,她自己都听不见。
直到踩踏结束,小池薰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活下来了,尽管全身骨头断了可能有一半。剩下的就是去医院,只要活着到医院,就算你只剩颗脑袋,医院也能保你半年内活蹦乱跳的。
随之小池薰听到了刀剑争鸣,野兽怒吼。她小心翼翼拿开手,朝声音的方向看去,一眼就从活下来的欣喜变成了绝望。男人正在应对怪物的围攻,他一手大剑,将所有迎上来的怪物逼退。
搞了半天她被人群推到了最后,一直以为自己在前进,实际上还在战场边缘。
逃,快逃!
小池薰朝前爬,一只怪物的断手就掉在她面前,她连恐惧的时间都没有,绕过那条胳膊继续爬。她知道没人会关心一个普通人的死活,现场超过百万人,死个几千人那叫“可以接受的损失”,事后只需要露出悲戚的表情面对记者,说“我们已经尽力了”就能得到原谅。
又是一只大脚挡在小池薰面前,小池薰刚想绕过大脚,却发现大脚的脚趾动了。她缓缓抬头,怪物猩红的眼睛正盯着她看,口水滴在她的脸蛋上。
啊,这就要死了啊……
到这时候内心反而尤为的平静,就像有一天自己老了,快要死了,坐在悬崖上看夕阳……小池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到那样的画面,总之很美不是吗?
怪物抬起了脚,脚向着她的脑袋落。
真希望有人来救自己啊,真希望有人来救自己啊……身后的男人会为她赶来吗?他长得好看吗?也许在自己得救之后,会爱上对方呢。对方也爱上她,觉得这个小姑娘长得真可爱,真乖巧,就娶她做老婆。
他们也许没多久就结婚了,又没多久她就有孩子了。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他也许是个帅气的F国人……不过从刚才一瞥的身形上看,更像是E国人吧?那名字就叫什么什么娃,也挺好听的。
他们的孩子会很好看,像个洋娃娃那样。
好慢呀,好慢呀,那个男人还没来,明明一段姻缘就摆在你面前,为什么不赶快抓住?我已经能闻到怪物的脚臭了,它的脚或许距离我的脑袋只有0.01公分,再过千分之一秒我的脑袋就会爆开。
她听到了大剑破空声,是的,男人来了!他做出了行动!
但太慢了,剑在刺穿怪物的胸膛之前,她的脑袋会先爆掉。
原来现实里的英雄都这么慢,他们会救下一百万个人,但你是死的那一个人。
真傻啊,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他人的掌心,还不如从一开始,放手一搏!
男人叫莫拉德,他倒没有小池薰想的那样不顾小池薰的死活,实在是怪物的数量太多了。在注意到小池薰面前的怪物的时候,已经晚了,虽然他抽身掷出了大剑,剑到的时候小池薰的脑袋也一定已经被踩爆。
莫拉德注意到小池薰的手抓在怪物的脚踝上,他心想是拼死抵抗吧,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之前这只手就有抓在脚踝上吗?
大剑贯穿怪物的胸膛,飞了出去……画面显得很奇怪,照理说大剑在刺入怪物的胸口后应该带着怪物一起飞出去,怪物却留在了原地。怪物胸口处破开一个大洞,畸形的身体微微后仰。
怎么回事?
莫拉德一拳头敲碎一只怪物的脑袋,突然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怪物被固定住了!
谁固定住的怪物?莫拉德瞪着眼睛看着地上的女孩,女孩的五指深深嵌入怪物的脚踝中,那不是一个普通人该拥有的力量。
结合之前女孩狼狈的模样,莫拉德很快想到这是后天觉醒。
后天觉醒不是二次觉醒,是指注射天启疫苗后原本的力量没有表现出来,多是受心理因素的影响,有时一个念头通了力量就会涌现。
从女孩的身体中传出一连串的爆响,这是骨头在重新连接。这时又一头怪物朝女孩冲去,莫拉德分身乏术,急得大喊,“小心!”
也不知道女孩使了什么手段,眨眼的功夫已经站了起来,她的手还保持上抬的姿势,之前动作太快了,莫拉德只隐约看见女孩的手从下往上迅速的一划。之后的画面就是怪物一分为二,鲜血还有内脏洒落在女孩脚下。莫拉德注意到女孩的手反射不自然的光华,那不是皮肤,女孩的手好像结晶化了。
身体操控型的能力?
莫拉德没功夫去想了,他再次陷入被围攻的境地。
小池薰慢慢握紧拳头,力量在她体内充盈,她的身体正在改变。这种改变很迅速,就像电流流过每一处,每流过一处,身体就强韧一分。她走向前,捡起地上的大剑,回头时已经带着剑加速,尽管她没有用过剑,却不妨碍拿着剑砍东西。
前一秒莫拉德还在双拳敌四手,后一秒他周围已经被清空。莫拉德呆呆地看着前方小小的身影,小池薰的身高尽管也算得上高挑了,但在莫拉德195的身高面前还是小矮子一个。
莫拉德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小池薰,但心里嘴贱地说叫恩人肯定不对。
“小妹妹……你是A级吧?”莫拉德心惊胆战地问,两人的立场因为力量对换的缘故也跟着对换了。
小池薰回头看着男人,这个她之前想着要嫁的男人,男人长相平凡,留有胡子,鼻子有些平,从这些特征看出对方应该不是E国人,具体是哪国人小池薰不关心,总之不是她的菜。
小池薰把剑扔给对方:“下次不要救人了,弱小的人就该死。”
莫拉德倒想反驳几句,但小池薰转身就走了。
“真是个我行我素的丫头啊……”
莫拉德挠着脑袋,像个刚被年轻女孩嫌弃完老土的老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