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黑,是这么个理儿?
不过爹妈心也忒大了,被沈孝秀邀请了几句,竟然真开始衡量是否暂时定居夜明埠。骑在老爹肩膀上,抱着他脑壳,顾倩倩叹气,总觉得哪里不太靠谱。
离月蛮城才隔了半个沙漠,虫巢不良人更近。
但如果跑远点,拿出亡命天涯的架势开逃,有用吗?
爹说没用,算算日期这会儿,悬赏花红的海捕文书估计都传到老家阡陌坟山了。除非能横渡无忧洋、翻越大雪山之类的彻底远遁,否则全天下走哪情况都差不多。
还不如干脆灯下黑,仗着准备充分,外加她这么个活生生亲“儿子”在身边,咬死了未到过落儿煞病区范围,理直气壮猫下。
老妈挺认同。
客栈住了两晚,杜旭甚至开始上街找中介看房。其中条件尚可的三四处,今天全家过来确认,准备租下自住。
现在算夏末初秋?顾倩倩穿两层单衣,不冷。
约摸大早上九、十点钟,多云的天气。昨夜里下过雨,植物叶子绿油油,很难想象城外抬脚便到的地方直通无垠沙海。
中介是个年轻人,短发,衣服稍旧但干净,左脚鞋面内黑外白,右脚恰相反。老妈说这是中介的职业标志。
哈!传说中的阴阳鞋。
中人、媒婆穿鸳鸯鞋面,是中国古时候哪个朝代的民俗来着?唐?宋?还是明清?
顾倩倩越发觉得,此方世界无论人物地貌、历史金融、社会体系……乃至风俗习惯,都像极将上辈子银河系那个地球所有信息,放进搅拌机里粉碎后,遵循某种怪异规律,重新拼合而成。
说荒谬吧,道理上偏生它又完全经得起推敲、逻辑严密,无论法术、阵盘还是什么其他修炼相关,绝非随便以肤浅想象能草草解释的。明摆着关公战秦琼,却又足够现实、合理。
一路参看下来。
前两处出租房产,一间贴着夜市街、顶楼,太吵且小;另一套则过大,三进庭院,只住仨人浪费。
第三处。
黑木门半新不旧,大铁链子绕着条形锁,白墙。
顾倩倩抬头。
墙内高屋檐探出,整排木窗紧闭,有二楼?门楣上原本应该是挂了姓氏牌匾,现在空出块长方形印记。残留的春联残骸被阳光晒脱色成淡淡砖红。
“就这里,这户上下两层,带伙房、厕所,还有个院子。”中介从大挂钥匙中翻出对应的,边开锁。
进得大门,是个横宽只得三五步,像走廊多过像前院的窄长条空间,左边绿萝疯长,遮蔽半边墙,右边放了口瓦缸。
木石结构,二层楼。
顾倩倩骑在他爹肩上,发现檐角有个旧燕子窝,空的。
楼内也是横长条规划,每层面积约摸七、八十平方,楼梯在最右侧。
中介介绍:
“一楼是厅,楼上跟下面同样大,隔成两间,临街和后院都有排窗,采光好。”
无家具,屋内空荡荡,没点灯,阳光照进来倒也不暗。
全家稍微转了圈,又爬上去看、再下来。
顾宝珊问:
“厨房在哪?”两层的布置都是起居室。
中介推开与院门、厅门成条直线的房间后门,没锁:
“厨房、厕所在后院。这里出去就后院。”
“呀,后面这怎么了?”跟随其后的顾宝珊惊讶。
杜旭吩咐肩膀上女儿:
“小心木框。”一大一小同步弯腰低头,猫身过了门。
映入眼帘只见满目狼藉,百多平方寸草不生、碎砖乱石参差凹凸,简直让人无从下脚。院墙更单砌了左侧那堵,右边缺失的部分,沿墙基线有成堆盛放着鲜红色花,很抢眼。豁口处往外望,赫然是镜面样的浩瀚水泊。
好大个湖!
迎面吹来风润润的,顾倩倩眯起眼睛,遥望粼粼波光,发丝飘舞。
哇!这若搁前世,要算无敌湖景小别墅。
中介对这片乱象略尴尬,解释:
“房东兄弟俩争产。大哥得到此处土地、房舍,余下所有旁的都归弟弟。两兄弟本来便不和睦,分家时候更闹得凶。”
“于是二房来,不但搬走了全部家具装璜,连院里地砖拿不走的也悉数砸了,就成现在这样。”
顾宝珊环着手臂抱怨:
“这可怎么住?院子里都没法站人。”
“再者,没桌没床,我们在城里呆多久还不定呢,难道要自己买家具?划不来。”
顾倩倩秒懂,老妈怕是看上这家了,压价前尽量找茬。
杜旭立马附和跟进:
“是啊,家里还有小孩呢,这院子怎么半边没墙?外面是啥?”
他踮脚在乱石中蹦几步,踩着院子边上红花伸头,一看之下叫起来:
“哇!悬崖!谁家院子外面直接悬崖,居然还不垒墙?”
顾倩倩大急嚷嚷:
“退后,退后!”双手紧紧抓牢老爹耳朵,刚才探头往外那下让她有差点被惯性揉出去的错觉。
鲜艳如血的花丛到此噶然而止,再向下笔直落差四、五层楼那么高。底部,看似平静的湖水,在崖底岩石上拍出条蜿蜒白线。
“走,走,走,赶紧走。”顾宝珊叉腰,脚下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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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租了这处,以一个相对美好的价格。
你问顾倩倩怎么知道?看老妈满意的表情就清楚啦。
不过家具、所有用品都要自备,主家甚至连乱石堆砌的地面都不负责修葺。
中介走后,两大一小站屋檐下,看后院。
“重新铺砖?”顾宝珊摸下巴,琢磨。
杜旭抱着膀子:
“没必要。凑合弄平整就行了。”
“雇人?”顾宝珊挑眉。
杜旭笃定:“不费那个钱,我来就行了。”
想了想,他补充:“我跟倩倩弄。”
哈,谁?顾倩倩差点以为听错,惊讶扭头看老爹。自己这小胳膊小腿儿,搬砖?就是上辈子,她也没装修这项技能啊。
顾宝珊却丝毫不觉奇怪,挥挥手:
“先吃中饭,吃完回来你们爷俩开工。路上看见家驴肉面馆,去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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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小时后。
站在屋檐的阴影中,躲避正午太阳。
原来如此。顾倩倩彻底无语。
只见乱石满地的后院,多了个人半高,满身腱子肉、毛发蓬松的巨大身影:绿猴子。
老爹的妖尸,好像叫……翠花?
首次在光线这么的充足情况下清楚看见妖尸全貌,顾倩倩用足眼力。
杜旭本已够高壮,搁地球估计得有一米九几,虎背狼腰,妖尸更比他大了整两圈不止。
红毛大猩猩似的体型,但全身上下覆满翠绿被毛、纠结成缕,其中隐约蒸腾着丝丝缕缕暗灰色鸿蒙死气。两条臂膀奇长,站立时,自然垂下几乎够到脚踝。
顾倩倩原以为,翠花面部应该像金刚,标准猩猩脸,现在看来其实更近似金丝猴。脸不绿,俩眼圈加唇周,都长满细密银白色直立短毛,形成两小、一大仨只圆。嘴唇漆黑、厚,睫毛长、扇子样忽闪。瞳仁灰白,乍看到令人心慌,联想起月蛮城孩童尸首静寂失神的眼。
平心而论它长得挺秀气,庞大、蛮暴,却又矛盾地不失秀气,甚至有点精致,丑萌丑萌的。
这会儿,杜旭脱了上衣,裤子也换成旧的,脊背被晒得油亮亮,若在21世纪起码健美教练级别的肌肉紧绷,跟绿猴子,一人猴抓两只角,正举起小红棺狠狠往地面砸。
“Duang!Duang!”一下!又一下!接连沉重巨大闷响,扬起成片尘土。
没错,他俩正拿小红棺当锤子,夯地用!
顾倩倩瞅得直牙疼。自个儿真身可是正躺小红棺里呢!如此豪放地死命砸,真没事儿?确认不会得个脑震荡、摔散黄,至少鼻青脸肿什么的?
即便爹早解释过,合上后飞棺内自成空间,只要棺板完好,外界任何活动影响不到内里。她袖口捂鼻子挡尘,仍心悬。
不多会儿,老爹连汗带土变泥人,妖尸也好不到哪去,绿色都暗淡许多,偶尔抖毛,更弹鸡毛掸子似的甩出海量尘灰,院子里瞬间跟小型沙尘暴过境似的。
顾倩倩扯喉咙喊:
“为什么不用你的?你自己也有飞棺!”
偏她还不能躲远,飞棺跟人,离开超过十步距离,抓在爹跟妖尸手中的小红棺就会强行消失,直接于她背后再次现形。
“我飞棺不如你的小红棺硬。”杜旭回头,脸花,表情怎么样看不清,剩两排大白牙。
早先乘沙蛹车时老爹提过几句:
黑飞棺是二十多年前请专人定制的,基础原料为坟山地底埋藏千年的阴沉木化石,硬度堪比钢铁。
小红棺却是更古老物件,来历不详,被发现时由当时还是野生妖尸的绿猴子抱着。
那会儿,杜旭、顾宝珊都还是少年,两人在南越国秘境初相识不久,在个遭鸠占鹊巢的古墓坑道内,首次迎面刚上翠花。经历自然尸变的无主猴子尚非绿色,挥小红棺作武器砸人。它因与其他恶物相争,仅剩独腿、从腰以下半边缺失,现在啥也不差,是经阡陌坟山匠人精心修补后成果。
成功捕获妖尸后,互相尚不熟悉的二人均分所得。杜旭的旧棺尸打斗中被砸成肉泥骨渣,正好替换为翠花。顾宝珊分得小红棺,但这些年一直寄存在杜旭处、依旧当板砖使,直到落儿煞暴发,才阴差阳错突然派上用场。
贴着院墙的厨房,传来顾宝珊声音:
“加油干,我给你们煮绿豆糖水,等会弄完直接洗澡。”
又连砸几十下。
一人一猴移到院子另半边,顾倩倩吐出口水里掺进的沙,跑去看已平整好的部分。依旧可分清碎砖破瓦,但都甚平、牢牢镶进地面,用脚尖踢踢纹丝不动。
挺别致,像什么末世重金属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