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合的小红棺四面壁板中,顾倩倩伸个长长懒腰,舒坦。
隔五、六天躺回棺材,睡眠质量居然每每比床上好。难道因为没枕头,反而睡得更香?
心满意足,顾倩倩左手揉眼睛,右手往头顶摸寻,前、后、左、右……够到只打横固定在棺板上的小球状凸起,拧。
白色冷光撒满整个空间,暗红底板、连带黑漆勾勒的飞禽走兽,顿时都显得不那么陈旧了。
小红棺内即便无光也能视物自如,但她还是喜欢亮堂环境,尤其大早上醒来,够提神。
几点了?不清楚,真该配个闹钟。
发光球有鸽子蛋大、圆滚滚,亮得裸眼无法直视,索性被设置在头顶视线范围外。外部罩了层百叶窗似的黑壳,顺时针扭,甲壳逐渐稀疏、透光增强,反之则密集、转暗。
棺材内狭窄,忌明火。市售的无明火照明设备多是灵器,开关靠灵力,且因为“不叠加”原则,无法安全使用:
空间设备中,若纳入非配套其他灵器、同时运作,扰乱各自内部灵力所固有的独立循环,可能造成能量溢出互相冲击,从而发生爆炸。好比在加热中的微波炉里,给手机充电。
发光球不属于灵器,原先镶在老妈伞尖,虫巢地下城时强光曾闪得不良人暂盲,也充作便携式灯笼。现在给顾倩倩当床头小夜灯。
她估摸着质地应是夜明珠、荧光陨石之类,确切名称连老妈自己也说不清,只道是药师王早年送的生辰礼物。那层遮光外壳,是同期找专人定制的机械造物。
正前方,黄泉镜古拙镜面被光线映得雪白铮亮,顾倩倩眯眼,反手过头调小光源,随口含糊:
“早安呢,镜子!Mirrormirroronthewall,who'sthefairestofthemall?”
“我我我!天字第一号美人非本姑娘莫属。”自问自答间,乐不可支。
奈何脸皮尚薄,很快被自个儿肉麻到没词,无下限开夸化作串笑。
接下来每天例行日常功课,哄镜子。也不知有用没用,未听说过谁的本命法器是靠哄回来的,唉,聊胜于无吧,兴许大力出奇迹呢?
镜中近在咫尺的脸庞,依然是漂亮女童模样,因睡觉打散了头发,小下巴肉肉的、翘。碧落、黄泉,两列蝇头小字,现在是真认得了。
总的来说,近期生活较无聊,每天困在家里认字、练字,老妈全程贴身监督,老爹时不时出去。逢初一、十五,才难得放下风,这两日城内有大集。
赶集逛街之余,老妈固定上邮局等信,似乎已成了种家庭惯例。可惜,即便偶有故旧亲朋消息,最想联系的药施王他老人家,却迟迟渺无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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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个要保养绿猴子。
你问怎么保养?
顾倩倩也想知道。
脑海里莫名蹿出,曾经另个世界老爹光膀子拎桶、抹布,洗家里首辆车的画面。大约,便是那样保养?
老妈几天前就便开始忙活,备好药材洗、切、酒炒、醋熏……昨日下午正式上锅熬煮。
晚间7点多。
全家特地提前吃饭,太阳刚下山,便收拾好:
碎瓷、瓦砾夯实而成的地面,一左一右点两盏直立大灯笼,照得满院子亮堂。
院墙豁口处,夜色中鲜红崖边花随微风摇曳,迎着火光格外艳丽。大湖漆黑,偶尔扑捉到一、两点微弱亮,是夜钓人的小船。
顾倩倩迎着气流抬头,更远地方,应该是对岸吧,飘飘渺渺有些朦胧灯影,估计住有人家。
院子正中央,翠花被放出来,这会儿正垂手立着,模样怪憨厚。长睫毛、厚黑嘴唇,双眼加嘴统共三个白圈,不凶的时候,别有种怪异的呆萌感。
它身材过高壮,灯笼光线自下而上,映衬得全身绿毛逾加蓬松、巨大,真·青面獠牙。
拿把尺寸夸张的木柄铁钉刷,穿破旧单衣的杜旭过去踮着脚,一下、一下用力顺毛梳,边嘟囔:
“你看你,这都打死结了,平时也不兴没事的时候自己理理……”
妖尸又不是猫,能知道自己舔毛?搬小马扎坐门旁,顾倩倩撑脑袋,看得津津有味。
老妈提着桶东西,打身边经过时腾腾的热气,烘得她头发丝微动。
好臭!顾倩倩捂鼻子,中药味……不单只药苦,其中更夹杂着说不上来的腥,又热又臭。
顾宝珊离它还有六七步距离,翠花突然猛睁眼,全白的瞳仁恶狠狠盯过来。
杜旭扯绿毛抱怨:
“别动,别动!本来就够难刷了。”
翠花虽强止住肢体动作,漆黑嘴唇仍示威似的朝上翻卷起,露出整排牙龈、雪白利齿,敌意满满。
哈!它居然“凶”老妈,顾倩倩秒懂,觉得好玩,跟狗狗护食似的。
“切,狗咬吕洞宾。”顾宝珊“咣”把药桶放地上,不忿。但嘴巴说归说,脚下却未再往前。
杜旭领情,赶紧十二分殷勤地过来接手:
“谢谢娘子!老婆辛苦了!熬的这药就是好!一闻味道忒正宗。”
老妈哼一声,扭身回厨房:
“你赶紧的,这完了还有好几桶,趁热。”
“知道了!”杜旭应,拿起大刷子,占满满药汁,稀里哗啦往桂花皮毛上抹。
确认老妈离开,翠花呲牙发狠的戒备表情自动解除,恢复到原先懵懂略呆滞状态。
爹在上风头,腥骚的热药,刷了几下后,迎面吹来的风都染臭了!顾倩倩憋气不过,赶紧站起,换个方向。
老爹招呼:
“起开,起开,别站太近,烫到你。溅身上可不得了,腐蚀性的。”
他自己却全然不在意。契约妖尸的好处,体表抗性增加。
顾倩倩退两步,依旧被熏得犯恶心,干脆绕过翠花,站他俩背后上风头。移动中发现,不管距离远近,翠花对她均没敌意,更无丝毫想要驱赶的意思。
从脑壳顶开始,杜旭依皮毛走向淋淋沥沥刷,很快愣是整只绿猴子囫囵涂成棕褐色。
“以后翠花改色了?”顾倩倩昂头。
杜旭回答:
“不是,干了就会变回去。现在只是做保养。它毛发空腔中,因为长了特殊青色苔藓才会发绿,能增加硬度、韧度,提高防御力。”
“哦。”顾倩倩似懂非懂地点头。
药水很快见底。
老妈又热腾腾地提来另一桶,气味截然不同,咸酸、依旧难闻。
洗刷刷,洗刷刷……晃动火光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老爹大力刷妖尸。期间,老妈几次路过,距离稍近妖尸立马变脸。刷到第四桶时,翠花更直接弓背发出恐吓式低吼,像牛哞但更阴沉。
顾倩倩吓一跳,它居然会叫,还这么大声!原以为妖尸哑巴来着。
老妈抱怨:
“就你死猴子事多,好意思这么不待见我?养不熟的,老娘每个月花那么多钱维护,给你修身保养。怎么都不知道有点感谢?嘿,还咧牙!”
似乎听得懂,绿猴子表情更恶,眉毛夹紧,全白双目凶光毕露,嘴唇上卷、亮牙,随时暴起。妖尸吃人的,非温顺家养宠物。
杜旭立马笑着喝止翠花,同时回头哄老婆:
“你跟它置啥气?就一畜生。”
“哼。”顾宝珊仰脸。
老妈走后,顾倩倩试探着往前蹭了两步,绿猴子没反应,这已经越过之前老妈所在距离。更往前,靠得很近了,终于猴子半眯着的眼睑微动,望过来。
不知道是否错觉,顾倩倩觉得那眼神居然还挺温柔,再三确认后,问:
“爸,为啥翠花不凶我?”
杜旭手上不停:
“因为它不太防你。你是我骨血,我是它主人,你等于也是它的亲眷。妖尸每次保养、修补的时候最虚弱,所以不准外人近身。”
妖尸眼里,妻子是外人,女儿不是。
这样啊。顾倩倩歪头想想,觉得老妈好亏,出钱出力居然还被嫌弃。
杜旭补充另一因素:
“当初小红棺和绿猴子是同坑出的,它把小红棺搂怀里都不知道多少年月。你真身现在日日躺里头,多多少少感染小红棺气息,翠花更会觉亲近。”
他提醒女儿:
“妖尸属死鬼、恶物,性凶邪。本能敌视所有与它无契约约束的生灵活物。所以日后你如果见到别人妖尸,有没主家允许,千万别靠太近。”
顾倩倩点头,表示明白。就跟猫狗一样嘛,不熟的甭乱逗。
杜旭压低声音,说悄悄话:
“咱们坟山的高等级棺尸,有一专长:分辨血脉。”
啥意思?顾倩倩昂头。
“就是说,想给咱老杜家人戴绿帽子,几乎不可能。”杜旭笑,小得意。活人兴许会遭花言巧语蒙骗,棺尸却凭本能直接识破。
玄幻版便携式亲子鉴定仪?顾倩倩提出异议:
“坟山族人多,杜家庄附近人人几乎都能攀亲,全部同根同宗的环境下,棺尸识别契主血缘,意义不大吧?”
“识别不了那么远,只认直系的,上知父母下知子女,出了范围在棺尸眼里就彻底沦为外人了。”
杜旭顿了顿,讪讪:
“太爷爷的妖尸,就完全认不得我。”超纲了。
“兄弟姐妹呢?”
“不认。”
叔伯、姑舅、夫妻,甚至床伴**之流的关系自然亦是更不认的。
待所有药水刷完,天已很晚。
绿猴子院子里站一夜,等风干,黎明前被打着哈欠起床的杜旭收回飞棺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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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
院子地上积了大滩中药,经太阳晒过,刺鼻气味消散很多,颜色却依旧碍眼。
杜旭扛水“哗——哗——”冲,连倒十几桶后,才勉强算有点样子。
眼瞅着药水稀释残渣淌向院墙豁口处,顾倩倩担心:
“会不会烧到花丛?”
养尸的药含腐蚀性,红花艳丽、开不败,鲜得耀眼,舍不得让祸害了。
杜旭手一挥:
“不会。那花很粗生,自己就带毒。”
“有毒!”顾倩倩愣,她怎么不知道?天天附近逛来逛去不说,偶尔随手还掐两朵揉着玩,觉得可以染指甲。他俩心多大,就没想起来要告诉一声?
面对女儿囧脸,顾宝珊很有点哭笑不得,解释:
“这东西叫忘忧,红色的其实全是它叶子,根裸露出泥土的部分日久硬如铁,便形成大片荆棘。叶瓣娇嫩、多汁,汁液一但溅入新鲜创口,麻翻人畜。”
强力麻痹+血液途径+神经毒,听着像亚马逊筒箭毒。
不过,荆棘?顾倩倩在周围踢踢翻翻,却并没找到任何硬根突出于地表。
顾宝珊指悬崖外:
“这没,看那。忘忧花紧着靠边上种,这东西根长又深,从土下斜插,裸露出来,半边岩土面爬的都是。”
杜旭更竖起手背模仿断崖,比划:
“所以那天进来瞧见忘忧花,你妈就相中这院子了,虽说另外三边有墙,最牢靠其实还是这处,设计够巧。”
有荆棘样根茎布满崖壁,一般小贼上来至少得刮破点皮,唯一落脚处又是茂密、娇嫩易断伤的忘忧花丛,贴着、蹭着立马麻痹束手就擒。
顾倩倩明白了,原来这植物专门防盗的。似乎没太多人认识?实用价值确实超过高高的围墙。
不过,白天爹妈在,晚上有翠花,谁会不开眼,爬他们家悬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