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是凋敝的小院,杂草丛生,石墙也只得半堵,黑乎乎。
空气潮,天光依旧昏暗。
跟进去前几乎没两样。
顾倩倩全身紧绷,只觉得手、脚发凉。老爸交代原地呆着别动,她就严格执行寸步未挪,连脸都恢复朝向屋外,僵硬保持着被推送出时的姿势、位置。
背后屋内,一开始频繁打砸声震耳:
“叮!咣啷!咚!”
其后动静暂缓,似乎进入短暂对峙?间隔老长时间才一道大响。
忽而嘈杂加剧,忽又静得像空屋,偶尔更冒出几声下非人怪叫,毛骨悚然。
顾倩倩咬得后槽牙痛,嘴唇抿作条直线,听得背后汗津津。
冷不防,“当!”什么东西砸到身后门板上,她条件反射缩头。
怎么办?老爹里头跟人拼命,这会儿要怎么办才对?!
回家喊妈来救援?不认得路啊!先前穿大街拐小巷,记认到半截没头绪放弃了。而且太远,一来一回黄花菜都凉透了。
报警、110?可,这哪来的警察!帮派、氏族、镖局……唯独不知道有没有衙门!
该死!顾倩倩脑筋疯转,或者找别人帮忙?
像沈孝秀在城门口说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即便没刻意了解,夜明埠市面井井有条,如此繁华绝非纯粹法外之地。
这趟事情起因,刀傀劫杀的杜家庄人在先,谋财害命应该算……算犯罪?
问题,该找谁?!
院正对面是堵墙,左邻右舍……顾倩倩小跳,张望。
入目皆残垣断壁,野草老树荒得紧。莫说现在响动不大,恐怕再闹翻天也未必引来管闲事的。门前更是断头死路,十天半月无人影。刀傀真挑的好地方,够偏!正常居民根本没理由走到这。
再者,即便喊来人,帮谁还不定呢!焉知道刀傀没同伙?
顾倩倩恨得直搓手。老爸这次太孟浪,事先不打招呼、谁都没说硬一头钻到坏蛋老巢来,明明在家亲口应承过老妈不掺合的!
也许,她该先找地方躲躲?万一老爹出事,起码不至于两父女同步人间蒸发,连报信的都没。这念头刚冒出来立马便被掐灭。
经历沙蛹车站遭拐带,顾倩倩早吃够了教训。即便凭空多了好几十年人生记忆,奈何对这个世界缺乏了解,衡量事情单靠21世纪常识生搬硬套肯定撞南墙。现下严格执行大人吩咐才是最明智稳妥的,方才隔着门老爹喊出的指令已足够清晰。
啥都别摸、啥都别碰。顾倩倩琢磨,难道,爹怕院子里有……机关?
目光四下搜寻,并未瞧见啥特别,就是乱糟糟的野草、土堆、石头。看不出不代表没有,毕竟陷阱这东西肯定藏藏掖掖经过伪装的,一目了然还咋起效。
在居住地布置后手防患于未然的做法很普遍。她家悬租来的崖边小院就有,红花及根茎算一桩。老妈在窗角、地边还搁了数只小陶罐,院里亦浅埋下几处,据说用特殊灵力打破后各个效果不同,终归全都带毒。夜间老爹更放翠花在院子里自由逛荡,防贼护宅。
顾倩倩没敢擅自转身,背门而立,短时间内心头思绪却已如龙卷风般旋转搅和了几个来回。
突然,异样的感觉上涌,哪里不对。
脚后跟凉、湿、黏乎乎……地上!
水?顾倩倩猛低头,赫然发现一汪刺目艳红,自身后正悄然缓缓沁过鞋邦,向前漫延。
血!她下意识便抬腿,躲。
新落脚处亦迅速被血泊侵占。
这么多!谁伤了?刀傀还是……爸?
糟糕揣测令顾倩倩像吞了铅块,胸、肺,连着食管一起口堵得慌、坠沉。
门内这会儿却偏生不再有任何声音,静得让人心底发怵。
地不平,嫣红鲜血在左侧积满一小洼,溢出蜿蜒向下越过石板,没入阶底泥土,暗棕色浸晕渐大。
顾倩倩终于忍不住,猛转身欲叫门,手臂扬到半截却又停住,悬空迟迟不敢拍落,生怕里头老爸正遇到什么紧要关头、被她这冒失举动害得分心。
谁知,原本紧闭的厚重木门“呀——”,竟无风自开。
顾倩倩:“!”瞪眼。
进不是、退不是、原地戳着更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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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开的屋门,左侧仅微动,右侧那扇敞至大半。
顾倩倩望入内,黑洞洞,仿佛凶兽随时择人而噬大张的嘴。
鼻尖萦绕的空气,较出来前更含混晦暗、腥。
腮帮紧绷,她努力瞪大眼适应光线改变,绿焰灯早已熄灭。
撞入视野的是远近俩高大背影。其中,近处靠门黑绿黑绿的那个,宽肥厚重、皮毛蓬松。
翠花!顾倩倩心中一喜。
杜旭离得更远,几乎已到房间最尽头。
“爸……”她试探着叫唤,手心有汗。
杜旭没动。
翠花却回头,蒙白双瞳露出很拟人化的表情,似乎在问:“咋了?”
顾倩倩嘴角下弯,神经依然紧绷:
“爸?你,你没事吧?”
她稍无措:
“我……能进来吗?”
或者,应该在门外乖乖继续等?这种时候,怎么做才妥当?
房间仿佛刚被十级台风横扫、土匪劫掠过。
各色杂物原本即便堆砌得满当当、直顶天花,仍算乱中有序。此刻满目只剩狼藉,坍塌遍地,剩余未翻倒的亦摇摇欲坠,偶尔“咕咚——咣当!”又接连栽下来几件。
老爸、翠花直接踩在上面。
囤积物靠墙处高、中央低,呈碗状。最浅处,也漫过她膝盖。
停了片刻。
杜旭没回身,似乎在思考什么,随意召唤女儿:
“过来吧,小心摔。”
顾倩倩扶着门框迈腿。
在外时不觉得,跨过门槛浓郁血腥气立刻扑面而至,厚重得让人直犯恶心,倒是烟味散去好多。
她赶紧闭了鼻腔,换微微张嘴呼吸。上辈子手术室实习的经验,酱紫比较不容易晕血。已先一步侵入感官的腥骚提示:
此非人血。
若量大,新鲜喷涌出的人血肥厚油腻,与禽畜血差异明显,顾倩倩曾细细追寻,发现只有现宰、切分海豚闻着与之相仿。
地上没个落脚处,她踩着杂物四肢并用,深深浅浅前行。偶尔什么东西折裂的声音“嗑……咔!”
突然,顾倩倩愣,脖子硬住。咫尺之遥的距离,一只巨型蛇头自左侧乱堆中伸出!
那头颅定定地纹丝不动,骨骼突出,嘴恶狠狠竖张作180°。四根弯针样獠牙狰狞,都比筷子长,玉白似的半透明。
顾倩倩动作僵直,强行缓缓转脸正对它,气弱求助:
“爸……”
昏暗光线下,蟒蛇眼睛圆睁,上颚有横楞鱼骨般微微凸起,下颚软厚,黏膜嫩粉色。
好……好大!一口估计能咽下整个她。这距离,顾倩倩甚至能清楚嗅到蛇嘴里的腥气。
“别碰,死蛇。”杜旭淡淡。
死的?她细看,果然发现有铸铁柱捅入蛇咽,径直将其狠狠钉牢在墙面。金黄竖瞳在昏暗中亮晶晶,静静反着光。
蛇确实是死的,刚死。透过层层杂物间隙,隐约可窥见底下呈扭麻花痉挛姿态的粗长身躯。腹部米色,背鳞近菱形,黑白纹路清晰。
由此可想象频临死亡时挣扎曾何等猛烈,巨蟒疯狂搅蹋身躯碾压周朝物件。
“嘀……嗒!”鲜血顺铁柱滴落,恰好敲在下方底朝天铜盆上,声音醒目。
原来沁到门外是它的血,难怪不热。顾倩倩了然:也对,毕竟这么大体积,才能有那样的出血量。随即手脚并用远离。
听说蛇暴毙后短时间内,头部条件反射仍在会咬人。如此大嘴獠牙,挨一口骨头都要碎掉吧。
猴子、巨蟒、缝隙里“悉悉索索”那些……刀傀破屋子里,到底养了多少怪东西?
杜旭终于注意到女儿太矮的窘境:
“让翠花抱你。”
依绿猴子身形,这房子委实不算高,翠花向她伸手,动作轻柔。
顾倩倩试着顺势坐它怀里。硬而不硌、软而不陷,丝毫没普通尸体冰冷诡异的触感,翠花摸着就像,像张硕大皮沙发,带长毛包铺的那种。
紧张情绪消去大半,她提议:
“爸,这蟒蛇咱能扒了皮拿回家煮不?”蛇肉好吃。
杜旭回头看一眼,严肃警告:
“别碰。刀傀屋里东西都不准进嘴。”
顾倩倩本也没抱啥希望,闻言依旧觉可惜。这么大条呢,肉厚新鲜,椒盐、烤、炖汤、滚粥……怎么都好。
她咽口口水,依依不舍狠看两眼。前世身份证坐标定位为广东,实在见不得如此暴殄天物。
杜旭站在原先刀傀席地而坐的位置。
草编垫子已裂作几份。矮几剩半张,仰面朝天。竹制烟筒折断,埋在乱物之下。八角玻璃灯摔分成大大小小碎片散落,亮晶晶。
顾倩倩瞅着眼熟,恍然省悟:
门口蟒蛇嘴里插着的,原来是琉璃灯配套的灯柱。
全屋仅房梁未被波及,可想而知先前打斗状况,幸亏老爹赢了。
杜旭没事人似的站着,双手抱肩眉头紧锁。
顾倩倩刚要稍稍松口气。突然想起,哎,不对!刀傀哪去了?
刀傀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房间就这么点地方、没后门。
她用力眨眼,凭空消失大变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