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泽城门遥遥在望。
终于回来了！顾倩倩长出口气。恨不得现在就将手上封印了瓷器种子的空壳鸡蛋赶紧交给老妈保管，毕竟任谁捏着这个圆滚滚物件四五天都受不了，轻不得、重不得担惊受怕，手都发硬快抽筋了。
回程路途显然较去时更远，而且几乎没有便捷公共交通可供乘搭。当初奔阴眼去为赶时间怎么快怎么来，返程却安全为上兜了大圈，除外甩掉尾巴更得避嫌。
杜旭背上有伤不方便让小丫头骑坐在肩头，揣怀里又太热，于是改为单手抱着。
父女俩稍微梳洗过一改先前在荒郊野地里逃难似的造型，却依旧难掩面上疲惫，尤其顾倩倩，不过下午四五点已经哈欠连天。
离封城宵禁已好些天过去，出、入城人流比看着大致趋于正常。街面两侧店家大多恢复营业，但从小二们热情度不高的吆喝声、路人匆匆神色中尚能察觉到先前骚乱的余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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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老妈日常出诊的医馆却没找着人。
父女俩正纳闷，一药店伙计模样的小哥急急跑过来：
“你是顾大夫家里的？赶紧去，她回家了有麻烦！”
杜旭顾不得细问，抱着女儿便往家赶。
还未回到红花小院，才小巷入口处便挤不动了，里三层外三层好些人堵在那里。
怎么了？像是出事了。顾倩倩有不太好预感。
杜旭干脆将女儿抱着高高举过头：
“看看，前面在干啥？”
顾倩倩使劲睁大眼睛，小声传达：
“咱家门口堆了一圈人，穿白衣服……不对，是披麻戴孝，妈被围在门口！”
听见老婆安然无恙，杜旭隐隐松口气，用肩膀别开前面看客：
“劳驾让让，让让……”愣往前挤。
自家院门紧闭，顾宝珊拎着药王箱冷冷站在门前，表情说不出喜怒。
她面前，围观人群空出约摸10余步宽的一圈，有副草席横摆在地上，看形状上头显然是躺了个人，白布从头盖到脚。
这是……死人？死了谁？顾倩倩踌躇。
杜旭并未急着上前招呼妻子，反而沉着气抱闺女戳在那假意围观。
“没天理啊——！还说什么白鲤鱼，我呸！草菅人命、见死不救……我们家二牛就这么活生生叫她拖死了！”一头发花白的干瘦老妇人跌坐在地上大声哭嚎，要多凄凉有多凄凉。
“爹——”约摸五六岁戴重孝的小男孩闭着眼睛尖叫。
“这可怎么活！我们孤儿寡母，全家都要没活路了。”另一中年胖妇捶胸顿足，咬牙切齿仿佛恨不得生撕了顾宝珊。
旁边一短打扮的壮汉似乎是路过的围观群众，更手指顾宝珊面门，显得义愤填膺：
“不是说白鲤鱼都悬壶济世慈悲为怀的吗？你说说看，为了求财害别人家破人亡，对得起别人喊你一声大夫吗？”
老妈脸上平静，顾倩倩知道那是怒气隐隐在酝酿仍并未到顶点发作。
这帮人什么意思？欺负人？还是误会了？如此针对母亲的指控，她是丝毫不信的。
杜旭随便在左近找个看热闹的：
“嗨，兄弟，这咋回事儿？大夫用错药治死人了？”
被问的没搭理，倒是旁边一穿灰布棉袄小子嘬着牙花兴致勃勃搭茬：
“造孽啊，见死不救呗。先前乱着那会儿这人夜间犯了急病，家人抬他来寻医。但那大夫居然隔着墙要重金否则不给诊治，这不拖死了呗。”说得唾沫横飞。
怎么可能！顾倩倩几乎喊出来。城内宵禁那几天她可都在家，哪来的病人求诊上门？除外那帮嘴上嚷嚷求诊实际想骗开门趁火打劫的地痞流氓。
得，她秒懂，老妈这是遇上修真世界的职业医闹了！
怎么搞？他们是吃透了白鲤鱼不肯伤人性命，所以大庭广众的开闹。顾倩倩发急，扯老爹衣袖：
“爸！”
杜旭却笑嘻嘻反驳看客：
“不对呀，城里不止一个医生，这家不仁义为何不换个别家求助？还有，若是那会失治咋拖到现在才死？”这都好些天了。
灰棉袄正被挤得斜靠在邻居门侧那棵柳树上，俨然看戏不嫌台子高：
“宵禁那晚各坊市不都下闸落锁了嘛，偏巧这段就她一个大夫，没别人可选。据说是当时若救便救得过来，拖过了时间后来就算碰上神仙也回天乏术。”
呵，这是哪门子说辞？即便乍听挺合理，就算顾倩倩不了解这个世界的医学，细品之下都觉得错漏百出。活人性命并非游戏中的红蓝读条，资深大夫当场亲验都未必能说清生命值几许、预后如何，何况隔了这么久再倒过头来追溯？
杜旭笑笑不置可否，饶有兴趣地：
“苦主是哪里人？住这附近？怎么瞧着好面生？”
对方摇头，表示不清楚：
“没见过，说是走亲戚才来住下的就遭了殃，忒倒霉。那大夫也是新近来的，说是在别处治死人了呆不下去。”
扯蛋！老妈医术才没有那么渣，明晃晃的造谣污蔑！顾倩倩差点跳脚骂，随即冷静下来。
整件事感觉像伪装成医疗事故的仙人跳，她眉头狠狠拧起。换位思考假设自己处在老妈位置，这种情况如何应对？
思绪绕了几个弯，怎么样都棘手。
明知对方故意讹诈，但怎么才解释得清呢？你说你没见过这病人、不曾拒绝，谁证明？有没监控录像，而且左邻右舍那天晚上确实曾听见找大夫的叫门声。
干脆暴力解决，胖揍对方一顿？
不行，那更坐实了其控诉，名声还要不要了？传播开去鬼知道顾宝珊是哪根葱，却会议论堂堂药师门谭龙王的弟子草菅人命……
唉，真豆腐掉灰堆里，拍不得、碰不得。
提到那晚，顾倩倩便想起沈冲。沈孝秀是夜明埠地头蛇，处理这种事情挺轻而易举吧？是不是应该请他帮忙？正欲提醒，却见老爹打横挤到柳树下，伸手够了片叶子稍作折叠、含嘴里。
一串极低沉几乎微不可闻的“哔卟……”音冒出，比放屁声大不了多少，而且荒腔走板压根不成调。
如此情况下爹居然有兴致吹草笛？顾倩倩瞪眼。
那边厢，胖女人仿佛是哭嚎累了从地上爬起，涕泪横飞地扑向顾宝珊：
“我跟你拼了，我不活了！”
却被“见义勇为”的好事者拦住，另外有人出头做和事佬对顾宝珊说：
“看你这事怎么收场吧，人家孤儿寡母日子咋过下去？！丧葬费、老人孩子平时开销……”
言下之意是要讹钱？顾倩倩看得牙痒好想揍人。江湖多凶险，白鲤鱼的破规矩忒可恶，光会欺负自己人。
杜旭口中树叶声绵绵渐增。
围观众人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大多同情苦主。间中偶有一两人像是隐约察觉到什么，扭头看了看这边。
突然，“哇！诈尸了！”内圈冷不丁爆出声惊呼。
人群“哄”都往后挤，一时间乱糟糟，挨踩脚、碰撞甚至摔倒的不少。
顾倩倩伸长脖子，只见地上突兀空出大片，盖尸的白布居然在动！
活了？她愕然。
披麻戴孝的三人，乃至帮腔的几个男子都一时间愣住。
白布滑落，草席上挺尸那位以某种硬邦邦怪异的姿态“呼”地坐直，然后挣扎着手足并用极不协调地勉强站起身。
这感觉……忒熟！顾倩倩瞬间省悟：
动作跟前几天常见的行尸异曲同工！那人不是活了，是起尸！
她猛然扭脖子去看老爹，动作太大颈椎都嘎嘣一响。
果然，杜旭叼着柳叶缓缓吹，嘴角翘起甚得意。
当初追老妈的时候，老爹能用支破骨笛无意中把炖好的老鸡吹得满地跑，自然现在也能拿柳叶专门把死人唤起来。坟山杜氏基础绝学之一，起尸。
爬起来的尸体左脚拖沓着诡异折成90度，却不耽误其蹒跚向前，举起胳膊一巴掌狠狠呼在距离最近的戴孝胖妇人脸上，直扇得她打了个滴溜陀螺样横飞出去。
哈！解气。顾倩倩攥着小拳头，隐隐又觉得担心，这……要怎么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