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行尸娇小玲珑，高度尚未及老爹胃部，约摸仅比顾倩倩超出俩脑袋。一身压金线打籽绣的大红嫁衣、头上喜帕严严实实直盖到肩膀。裙褂下露出缀有亮晶晶铃铛的绣花喜鞋，看着特显精致迷你。
估摸得是童装鞋码数？顾倩倩没去想，脑子里自己便蹦出猜测。
这是……她姑姑？娇俏的小体格跟爹一比，立时衬得两人仿佛：
传说中纤弱瑰丽的花仙子VS肌肉丰隆虎背熊腰的山丘巨人。
哪里像双生子，简直不似同一种族！
不过仔细掰手指算算，也对：
姑姑在老家积尸地孤鬼坟祭献转化为活尸时，她和爹都才11岁，可不就小孩子模样嘛。死后不再继续生长发育，尸变后体格基本定型、固化。
暑热像是瞬间都消退了大半，连先前烦人的知了也齐齐噤声。
好猛……莫名地，顾倩倩下意识就认准姑姑肯定特厉害，没见翠花正一声不吭臊眉搭眼地离远远老实贴墙根站嘛。
虽谈不上温度就真下降，但扑面而来的阴森感止都止不住。若将绿猴子比作凉席、水床，眼前这位直接就中央空调、大冰雕级别的。
顾倩倩躲老爹身后瞄眼天空，亏得是大中午阳光普照！
杜旭眼眶内发潮，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姐，好久不见……”
嫁衣棺尸毫无反应，直愣愣挺立戳在原地。
顾倩倩转脖子找自家便宜姑父。
只见八字眉的杜广承隔着大半院子在对过畏畏缩缩贴墙根站，脸向这边下半身侧对门外，仿佛担心谁突然暴起揍他，方便随时稍有不测拔腿便逃。
怪了，为啥怕成这样？姑姑不是明面上嫁他了吗，这人好歹也算契约中主人那方，难道活尸还兴家暴？
太小家子气的男人确实碍眼。
顾倩倩忍不住肚里各种犯嘀咕，却猝不及防被老爹从身后抓出、一把推向前。
杜旭哽咽着：
“姐你看，这是我闺……我孩子，叫倩倩。中秋生的，这个月满6岁了。倩倩，赶紧给你姑问好！”
老爹用力过猛，顾倩倩顾不上手臂拉被得生痛。也不知该作揖还是原地鞠躬，她连抱拳带九十度鞠躬大弯腰地向前：
“姑姑好！”
若非眼前人当初的牺牲就不可能有今天的杜旭，没杜旭自然更没有顾倩倩什么事。所以对方无论生死都该受这份礼，甚至她隐隐觉得自己还行得轻了。
离得这样近，一拜下去顾倩倩瞬间觉得头发、额头、手臂、背上汗毛全都竖了起来。仿佛面前是什么超级未知凶兽！
真·毛骨悚然。
婚嫁吉服本该显喜庆、热闹，此刻咫尺之遥的丝绸布料却似由欲凝未凝的残血染就，艳得瘮人、隐隐有种穿骨透髓的怪异凄丽。
幸好不惜工本地运用大量赤金充作绣线，飞凤、走兽、祥云……金灿灿暖融融，生生将血气暂时压了下去。
接着呢？顾倩倩直起腰后原地僵着不知该继续作何动作。
老爹自说自话，姑姑像个橱窗里的服装人偶。
她鼻腔里扑捉到丝丝微弱香气，非花香，反而感觉跟掺了安息、龙涎、乳香之类调和成的窖藏香有些近，甜腻、闷重、混沌。
活尸终究本质是尸体，即便靠鸿蒙气死滋养自身不腐、无恶臭，但哪里至于就香甜了？这气息估计源自定时使用的保养药水。大多数时候翠花闻起来像秋天干草堆，估计因为配方迥异。
绿猴子具备相当灵智，会遵指令、动作多、偶尔还闹小脾气，但为啥姑姑如此死气沉沉？
可惜加上当初红花小院六十四堂哥那条细狗，顾倩倩这辈子满打满算才见过三只棺尸，根本无头绪没法评判。
杜旭也踌躇：
“姐……”伸手扶了扶红衣棺尸的肩膀。
又等了片刻依旧没见动静。
顾倩倩昂头，赫然发现自家爹腮帮肌肉正咬得死紧，唇用力抿成条直线，眼睛眯起像要喷火。
杜旭压抑着随时喷勃而出盛怒，吼：
“杜广成你给我死过来！把头上这些破东西拆了！”
本就耷拉肩膀、勾脑袋的便宜姑父，闻言脖子猛一缩，慌不择路拔腿竟像是要往门外逃。
杜旭表情更恶，扭头呲牙狞笑：
“跑！你给我跑！跑得出这条巷子我是你孙子！”
杜广成抬起的脚悬在半空，赶紧又收回，搓手哭丧着脸：
“哥，九哥……九爷，你可怜可怜我！阿暮她……犯起性子根本拦不住！”
杜旭压根不愿听他啰嗦，断喝：
“拆了！”
杜广承哀求、带哭腔控诉：
“真不是我诚心要对阿暮不好，上回在蔚县附近明明没咋样，她突然发难差点把我当场生撕了……我，我害怕啊！”跺脚。
杜旭眯起眼睛，过去便要抓人：
“你不拆这东西，我来拆你。”
杜广承似乎知道今天无论如何躲不过，举双手挡在身前做投降状，服软：
“我拆，我拆还不行嘛！”
顾倩倩顺他们目光，这才发现姑姑脑袋上的红盖头外，竟然有几只金钗从两边扎穿喜帕打横固定。
怎么有隔着布巾戴发钗的？如果要取下盖头岂非很麻烦？
她细细打量，突然意识到：
不对！钗子位置太靠前、左右交错，仿佛喜帕下并非人头而是个大西瓜，水果签签随意捅。
真的是戴在头发上吗？还是穿颅透脑……这想法让顾倩倩头皮狠狠一紧。
朱广承老大不情愿地挪过来，在杜旭杀人目光中，将固定在大红喜帕上左三右二统共五根金钗一一拔出。
那钗估绝对特制的，尾部特别细长，拖出后还小小沾有些红白浆状液体。
嘶——！顾倩倩挤眉咋舌。虽然棺尸是死物，不可能再死没正常痛觉，但若金属棍棍直插脑子……光想象都让人牙软！
难怪老爹怒不可遏。
杜旭弓着腰扶女儿肩，定定盯着面前盖头依旧遮得严严实实的矮小棺尸，迟疑着关切：
“姐，现在好些了吗？”
仿佛机器当机后再次重启，杜暮动了，缓缓抬起左手前伸。
顾倩倩条件反射往后退，却被老爹抵住：
“别怕，这是你亲姑姑。”
顾倩倩腕部被眼前棺尸抬手抓住。对方并没特别用力，她却觉着像有寒气从被握处穿透皮肤肌肉直接冻到骨髓里去。
杜暮另一只手探进自己喜帕内，似乎在脖颈以上掏什么。
摘耳环？还是……
当棺尸的手再次伸出来时握着空心拳。顾倩倩只来得及窥见一抹殷红，掌心里便被塞进了个滑溜溜湿漉漉的近圆球体、顺势合拢。
这！顾倩倩瞪大眼睛，湿漉漉的……自己指缝中正缓缓有浆液溢出、滴下：啪嗒、啪嗒……
浓稠的鲜红、正常孩童粉嫩肤色与活尸苍白泛青的纤细小手，三者形成强烈对比。
顾倩倩掌心触觉一言难尽，感觉如同攥着只冰冻大蜗牛。
杜暮慢慢松手、回收，恢复垂臂而立。
顾倩倩缓缓张开巴掌：
血浆包裹中，一只瞳孔奶白色，连着球后肌肉、筋膜的人类眼球静静躺着！
姑姑递给她的是只眼睛！联想到对方先前动作，很可能还是原主临时现从脸上掏下来的。
顾倩倩举着这东西，不亚于举着枚拉弦手榴弹，瞬间胳膊都硬了：
“爸……”
稍早些时候，她还曾好奇姑姑到底长啥模样，漂亮吗？像老爹还是不像？毕竟双胞胎也有同卵、异卵之分。现在突然有些战栗，不太敢看藏在大红满绣金花喜帕下的那张脸。
这算……坟山特色，活尸牌见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