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广承仿佛挨了一闷棍的猫，急蹦起阻止连声音都喊变调：
“这个不能给！”
身穿大红喜服的活尸仿佛关节生锈，缓慢、稍带点卡壳地做了个身体微微前倾转脖子看他的动作，肢体语言不言而喻是询问。
杜广承脸色瞬间煞白，嘴里像被塞了无形堵塞物，支吾着连连后退。
顾倩倩瞧着脑补出他俩对话：
“要你管？！”姑姑。
“管……管不了。”姑父秒怂。
结合先前所言，这便宜姑父大概很是畏惧早已非活人的妻子。但凡活动自如后，姑姑显然更强势。
掌心那颗眼球虽瘆得慌，但远未到就惊悚地步，顾倩倩甚至还有心情收缩手指偷偷捏了捏。
感觉韧韧的、弹性十足。
不就是过期人体零部件嘛，上辈子哪还没摸过？20岁出头医学院那会儿解剖课连堂赶时间，就着工作台吃食堂饭盒也是常有的事。
杜旭反应虽没那么大，但也不掩惊讶之色：
“姐……这太贵重了！倩倩还小且好几年未轮到契约棺尸呢。现在给也是浪费，你先自己留着用。”
他抓起女儿手腕向前平伸，劝：
“姐你收回去吧。虽然初次见面，但咱是至亲家人没那多讲究，小孩子随便给点啥就打发了。”
顾倩倩暗暗唏嘘之余，又觉说不出的怪异：
果然不愧为祖传赶尸的坟山世家，仿佛他们正推让的并非现掏的眼珠子，而是长辈出于关爱硬要塞过来的金银玉器首饰之类贵重见面礼。
红衣活尸低头“看”那只眼，再缓缓抬头面对她兄弟，似乎在核实：真不要？
杜旭将女儿手更往上举了举，诚恳：
“真的。儿孙自有儿孙福，小家伙长大如何端靠她造化，咱急急也不来何必操那心。”
顾倩倩对活尸的眼睛能拿来干啥一无所知，但从各人反应不难猜测，这位素未谋面、死去多年的姑姑自挖眼目明显要付挺大代价的，纯就为了关心自己。
突然觉得莫名感动怎么办！前世今生除了亲爹妈，无论会喘气的不会喘气的，首次有谁初见便如此厚待于她。
杜暮终究还是听劝拿回赠予，反手伸进盖头喜帕里很是摸索了阵子，顾倩倩甚怀疑是把那颗眼球原路塞回眶里原位了。
活尸可自拆卸，是否意味着平时若果受伤甚至不喜欢了还可随便更换？这也太……方便？她刹时间都找不到准确词形容。反正修仙世界不可思议的事情多如牛毛，也不差这一件。
装妥眼睛，杜旭再次伸手入怀拿出朵颜色亮得乍眼的小红花，递前来。
这是……换了个东西依旧要送？顾倩倩瞅了几眼不知该收不该收，踌躇着抬头看爹。
老爹尚未发话，旁边杜广承已率先跳起：
“这个也不行！”
难道又是什么了不起宝贝？顾倩倩瞧不出个所以然，却愕然发现刚才短短片刻姑姑手上沾染的血迹竟全部不翼而飞，纤细苍白的骨节如同经认真清洗过，连指甲缝里都是干净的。血浆不见了！
杜旭对便宜姐夫的抗议充耳不闻，扶着女儿肩膀鼓励：
“收下吧，姑姑给的你就拿好。”
杜广承嘬着牙花子干着急，眼睛溜溜直转却终究未敢继续阻止，深知面前两姐弟无论活的还是死的，都非好相与、愿意受欺负的脾气。
顾倩倩依言接过。
非常轻、小，仅仅约摸两个指甲盖大。像杜鹃似的花瓣很薄、每层三片，不同在于层层叠叠似乎有五、六层。颜色艳得让人挪不开目光，躺在手心里仿佛火焰正燃烧，温度不凉不热。
错觉吗？她收下后感到姑姑隐约高兴了点，隔着盖头貌似还笑了笑。
这朵花能拿来干啥用？顾倩倩暂时压抑住好奇，反正归自己了迟些再问爹无妨。
杜旭扭头看杜广承：
“晚上你们住下来，我俩喝两杯。”
杜广承搓手，笑得勉强：
“还是别打搅九哥了……因为有其他事情在忙，如果没啥别的了我们等等就走呗……”
杜旭面无表情地重复：
“晚上你们住下来，我俩喝两杯。”
“好，好吧。我们住下来。”杜广承再次秒怂。
老爹可以说相当看不上这个便宜姑父了，难怪当初在夜明埠老妈连门都没叫他进，老家来的坟山远亲还请了顿饭呢。顾倩倩肚里衡量暗自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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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齐后。
晚饭依旧摆在院子里。
没另外点灯，就着左右房门大开透出的亮光看得蛮清楚。
左邻右舍依稀可以听见些吃饭、招呼、泼水……的声音。论安静、凉爽、风光，现在租的这处院落都远不及悬崖上的红花小院。
傍晚前老妈回来发现大姑子、杜广承上门，倒也没多说啥，只喊隔壁有根过来帮忙上同坊的福胜记多喊了两个烧腊硬菜。那小子捏着七枚铜板跑腿费欢天喜地地去了。
家里最大的长桌，姑姑依旧那身金线吉服、盖头遮得严严实实端坐在主位，面前放空碗、空杯、一双筷子。
她正对面，翠花蹲坐占据了长桌的另一边。坟山规矩，正式场合棺尸属于非常重要的家庭成员，祭祖、婚丧嫁娶聚餐必须上桌，其余时间酌情。
杜旭夫妻加孩子在同侧。对侧是杜广承，斜着身子坐得不甚安稳，直衬得一动不动的妻子像主人、自己似蹭饭的陪客。
这餐从拿起筷子开始便吃得极度沉闷：
杜暮、翠花两个原就不必进食更不会讲话，各自悠悠散发着冷气。
老妈除外刚就坐时招呼了两声，剩余时间全程沉默，也对，本就不熟说什么呢？
杜旭和杜广承，前者心里憋着气、后者畏惧，也没啥可讲。
顾倩倩自然更不可能做那讨打的傻事去聒噪，扒一口饭看一眼姑姑。
虽然光线稍暗观察得不如大太阳下真切，但如丝绸般顺滑的喜帕表面确实平整如镜连个重褶都找不着，跟才从绣绷里解下现盖在头上似的，先前金钗戳穿的孔洞竟诡异地消失无踪了。
她心里有八分肯定，姑姑身上穿的、头上戴的、脚上踩的这整套估计都是灵器甚至法器，很可能价值不菲。下午曾见其双腿纹丝不动，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前平移“飘”着走，估计也靠这身装扮相助？
房门内灯光，映得吉服颜色愈发粘稠夺目，像凄厉鲜血。相对的，辉煌金绣反而略显黯淡。
顾倩倩推测：若说吉服本身对活尸有加成功效，上面精心绣绘的赤金图样恐怕就跟入脑金钗一样起压制作用。
老爹曾讲过，便宜姑父天资极差、又非活尸的第一手原主人，没点压制性外物帮辅单独相处时估计早被撕成碎片了，棺尸发起恶来除了主人六亲不认。
不过说到天份差，她咬筷子头斜瞥了眼杜广承，八字眉一脸哭丧相让人看着都不开胃。先前他释放的鸿蒙死气，比扫街扬起的烟尘都强不了多少。听说，现在全靠在随身棺里加载阴气结晶供养活尸。阴气结晶那东西巨贵还是消耗性物质，也亏得是族长家儿子、坟山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