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八月十日,晴空高照,风光正好。
朱定北六人带着侍卫随到西郊打鱼垂钓,正得趣就眼见不远处一艘小船船板上两个书生打扮的人扑通扑通摔进水里,连累小船翻倒的景象。
“……我今日出门特意看了黄历上写宜出行啊,怎么这种混账事又被咱们碰上了。”
楼安宁也顾不上和秦奚再分高下,把鱼竿往小舟上一丢,伸长脖子看了整个过程,不由啧啧有声道。
宁衡皱了皱眉,给自己的护卫递了个眼色,后者立即高声道:“船朝这边靠拢,四位少爷请都上这艘船回岸边,属下带人去将人捞回来。”
既然遇见了就不能见死不救,万一真出了人命,他们几个孩子在场也不好交代。
侍卫撑船而去,岸上的侍卫也接了六位金贵的主子,加了三人前去支援。
折腾小半个时辰,才算将那艘船上的人都送回岸边,除了船夫之外是三名书生,都是水性差的。也是他们命不该绝,否则没有朱定北几人兴起来游玩,这三个书生怕是今日都得去阎罗殿喝茶。
其中一个书生已经昏死过去,另外两个虽然狼狈,好歹人还清醒。
宁衡的侍卫长问道:“尔等何人,为何事争执连性命都不顾?”
一位书生从地上爬起来,毕恭毕敬地对几人行了一礼,道:“多谢几位救命之恩。在下苏毅,扬州丹阳郡人士,乃为明年秋闱赶考而来。今日与两位友人来汉河一观,只因汉河水深急促,便依船家之言来这块宝地泛舟游河。只因两友观点不和,辩驳的时候激烈了些,错手弄翻了船,险些造成大祸。多亏几位恩人赶来相救,否则不说能否科举高中,有无性命回乡都……哎。”
这位名叫苏毅的书生满脸懊悔和后怕。
还清醒的另一个也忙不迭站起身来,谢过了救命之恩,这一位倒是京城本土人士,叫孔登辉。
二人是表兄弟,另一个昏迷不醒的,也是扬州人士,叫程问,亦是下一届秋闱的考生。
两人说话间都直打哆嗦,烈日炎炎,这身上被风吹得冷热交加。
贾家铭忽然道:“孔学兄,莫非出身皇商孔家?”
朱定北原本和宁衡闲闲地站在一旁不打算开口干预,听贾家铭这么一说,扬了扬眉毛。
皇商孔氏。
他没记错的话,当是户部那个李老鬼的女婿家,去岁他还用了点计策借孔家某些见不得光的金钱来路逼得李老鬼就范。怎么说,也算老熟人了。
孔登科脸色微变,行了半礼道:“正是。在下的外祖便是当今户部尚书,几位救命之恩,登科感激不尽,待回城中必有重谢。”
秦奚直接笑出声来:“你倒是说说你们三条命值多少钱?”
楼安宁也要说,被兄长拉住,摇头示意不要多嘴。
贾家铭并不介意孔登科的言辞,道:“孔学兄不必客气,在下出身城东贾府,排行十一。”
孔登科眼睛一亮,连声道:“原来是十一表弟,表兄眼拙,方才失礼之处,还请表弟海涵。”
贾家铭矜持地笑了笑。
楼安宁和秦奚奇怪地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眼,眼神问贾家铭这是谁,怎么称兄道弟上了。
贾家铭便提起他上头排行第九第十的兄长的生母孔氏,正是这位孔登科的姑母。听到贾老十的名字,深知对方总寻贾家铭晦气的几人便知道对这位孔学兄该是什么态度了。
楼安宁笑嘻嘻地凑过来道:“原来是孔师兄,师弟有幸在大学府的演武场上远远见过师兄几次呢,没想到这一次这般凑巧。”
这孔登科出身皇商世家,每个月大学府骑射大赛和半年期的诗文大赛上的赌局便是他的杰作。
“师弟是……楼尚书府的两位公子吗?”
孔登科打量了眼楼安宁兄弟,不确定地道。
“不才正是。”楼安宁抬手想拍拍孔登科的肩膀,看到对方浑身湿透还粘着河里不干不净的沙土和水草,顿时收回手,笑着道:“既然是孔师兄和师兄的表兄,救命之恩也不需要拘泥于虚礼啦。”
“对啦,还没介绍呢。这位,是秦大统领的嫡长孙,这位,是镇北侯府的世孙,还有这位,便是当朝正一品长信侯爷了。”
两人听到楼安宁关于秦奚和朱定北的介绍已经十分惶恐,再听到这最后一位,更是不得不跪下行礼道:
“学子孔登科(苏毅),拜见侯爷。”
宁衡看着他们的后脑勺,停了片刻,才淡淡道:“起来吧。”
苏毅脸上不知是水还是汗,他用袖子擦了擦,急声道:“多谢侯爷和几位少爷宽容。今日草民和族弟惊扰在先,又幸得贵人救命之恩,待回家中禀明长辈,必当登门重谢。”
“正是此理。”
孔登科嘴上功夫没有表兄厉害,也连忙附和。
楼安宁笑眯眯地道:“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应该的应该的。”
扭头和几人对视了一眼,弯弯的眼睛里全是得意:这小子还算上道,否则他巴巴地介绍几人的门第做什么?这可是扬州首富和皇商家出来的油水,不狠赚他一把,都对不起神明的安排。
程问依然昏迷不醒,贾家铭便安排着一队人马将三人还有船夫送回京中。待他们走远了,楼安宁才大笑起来。
朱定北问:“那个姓苏的,也是李尚书的外孙?”
宁衡:“嗯,他的长女嫁在扬州首富苏府。”
啧,这李老鬼挑女婿可真够大胆的。说不准,上辈子贞元皇帝收拾了他们朱家,下一个就是要对姓李的的下手呢。
这一手一个首富皇商的,李尚书的私库说不准比皇帝老儿还厚呢。
秦奚则早早跑回河边,可想而知今日的收成恐怕比预想中要少得多,不由埋怨道:“三个酸儒,洛京风花雪月的地方多了去了,非得跑到这里找不痛快,是不是读书读坏脑子了。”
洛京夏季多雨,致使汉江水位猛涨,水势汹涌。进了八月,汉江依然危险得很,除了少许技艺娴熟的渔家没有人往这一片来游玩。
这三个学子凑到这里来附庸风雅,在秦奚看来实在无聊。
楼安康则是说道:“这下半年,不少参加明年秋闱的富贵学子来京城备考。刚才那个程问看起来身份也不必苏毅低,怎么会被孔登辉推进水里去?”
他面对的就是那艘船的方向,因此看得真切,便是孔登辉和程问二人扭打起来,程问不敌落水,掉进去之前将孔登辉也扯了下去。
楼安宁:“阿兄管他们是非作何?我只要知道,回头等着他们三人往府上送礼就行了。”
“你还说长生,你自己也掉进钱眼儿里了。”
“诶,楼大,你教训归教训,别拉扯上我啊。”
朱定北忙给自己正名。
楼安宁给胞兄帮腔道:“一年多过去了,长生你还是这么不爱听实话。”见朱定北瞪他,楼安宁扮了一个鬼脸,不带怕的。
处理了孔登辉几人的事情,眼看着就要日上中天,几人也不再等待,将渔网都收起来。
如预料的那般,渔网里没几条大鱼,选出其中最大的五条,养在水桶里回头派人各府送一条回去。小鱼则放生后还剩下一些,半大小子胃口大,好在宁大叔还带了一些菜品防备着几位大少爷一无所获的情况,因此也让少年们在河岸上饱餐了一顿。
“有宁大叔在实在太好了。”
躺在树荫下,楼安宁摸着肚子感动道。
正午过后的阳光穿梭过树叶,碎成斑斑光晕洒落在他们脸上,并排躺着,只是闭着眼睛不说话也觉得很有意思。
歇了半晌,朱定北起身活动。
贾家铭怕暑气没跟着,楼安宁昏昏欲睡楼安康便在一旁看着他,秦奚正翘着腿哼着不知哪里听来的小调子咬着一根狗尾巴草也不愿意动弹,只有宁衡不怕辛苦地和他走在一起。
走远了,朱定北忽然出声问他:“司马御棋的女儿昨天和五公主发生的冲突,你知道多少?”
宁衡早猜到他不问个明白不痛快,当下也没有瞒着:“两个原因,男人和交易。”
“哦?”
朱定北洗耳恭听。
“驸马爷在学子府修习时曾与司马小姐有私情,而五公主也知道这一点。不过,现在已经成了驸马,听闻还是五公主向贵妃娘娘讨的人。”
“蓝颜祸水,有意思。”
想必,那对表姐妹的关系并没有外界所传的那么和睦吧,只不过这位驸马爷生冷不忌的作风还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宁衡走到他另一边,两人走出树荫,走向下一个树荫地。他继续道:“那位姑娘手中似乎知道一些五公主和驸马爷不愿让外人知道的事情,在司马御棋入狱后,她便与还未出嫁的五公主做了一个交易。她用什么交换暂时查不到,不过后来收押女眷的时候,这位司马小姐并不在其中。”
“那她既然逃了,还回来做什么?”
“我的人事发时恰好在路过那里听到了一些。”宁衡说。
朱定北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声,好一个恰好!
宁衡嘴角也跟着扬起,他道:“司马小姐控诉五公主言而无信,她的幼弟非但没有按照他们的约定被送到她身边,反而已经死在了流放路上。她要撕毁交易,五公主自然不肯,两人言语冲突间司马小姐正提起驸马爷,不知要说什么,就被驸马爷推到,不巧撞到了刀口上。”
所谓的抹脖子自刎,看来与事实相去甚远啊。
朱定北的手不自觉往腰侧摸去,没有摸到自己一贯佩戴在腰间的佩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前世才会做的举动。他索性让伸到一半的手抓住宁衡手臂,侧头问他:“幼弟?”
宁衡的声音有一瞬间的停顿,紧接着道:
“嗯,死的时候才周岁半。”
“看来这位司马小姐是想给司马家保住一条血脉。可惜,还是不够聪明。”
朱定北叹息。
不知道那女子是太过于自信自己手中的把柄可以让五公主和驸马爷就范,还是以为那两位故交会念旧情放她生路,抑或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一时冲动。但无疑,她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
朱定北不知怎么就想到自己,当初单枪匹马想要报复最后也丧命黄泉的自己,与司马小姐有着同样的愚蠢举动。
朱定北甩了甩头不再多想,转而问道:“那位驸马是广宁伯的孙子?”
宁衡摇了摇头:“是侄孙,广宁伯的儿子二十年前就死了,没有留后。他名叫程天赐,上一科的探花郎。”
“这我知道。”
就算他没刻意关注,但这位驸马爷的名声在国子学府很响亮,他想不知道都难。
“你对他感兴趣?”
宁衡问。
朱定北掀着嘴皮子,笑:
“我只是想着,有机会好好看看披着人皮的畜生长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