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从西郊回来后,六人在长信侯府闹到半夜才睡,第二日自然同车到学府。
朱定北下学回府用晚膳的时候,才发现桌上的大鱼就是他们在河里打捞起来的那条,朱定北笑道:“阿爷,祖母,怎么中午不吃还留到晚上。”
“反正是活物有什么打紧。快尝尝,这鱼汤鲜得很,鱼肉滑嫩,你多吃些。”
老夫人亲自给孙儿盛了一碗奶白的鱼汤,见他喝下,眼中的笑意更深。她唠叨道:“明日你阿姐回门,祖母想问你的意思,看明日是否在告假一日陪祖母在府中招待他们?”
“诶,又不是外人,怎么非要耽误长生功课。”
不等朱定北说,老侯爷就摆手,不以为然道。
老夫人听了搁下筷子不乐意道:“你知道什么,这是五姑娘第一次回娘家,咱们怎么也要让她婆家知道我们家对他重视。往后,真正给她撑腰的不是你,是长生。”
老侯爷不认为姑爷敢对朱家的女儿如何,但老夫人说的也有道理,他当即点头答应了。
朱华容夫妇归宁这日,镇北侯府好一阵热闹,见新嫁娘脸色红润,眉眼间带着少妇人家独有的风情,老夫人和小王氏悬着的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
后院的女眷说私房话,前院里,老侯爷亲自考校新姑爷的骑射,长生看着他逞强奉陪的模样,笑着给他阿爷递了个眼色。
不用留情,娶了他朱家的女儿,可不是那么轻松的。
前世,洛京来的平安信中就听说五姐夫妇琴瑟和鸣,只是不知道,最后,这个男人有没有护住她不受苦难。
朱华容走的时候,老夫人和小王氏又不免掉了眼泪,将新婚夫妇送走后,老夫人难得留着小王氏在房里说了一阵话,据朱三说,小王氏走的时候脸上都是笑。
告假一日,第二日朱定北到学府的时候,难得发现一向第一个到的宁衡竟然不在。
没等多久,一个小厮前来通知朱定北,说是太后娘娘凤体有碍,宁衡去往宫中侍疾。
楼安宁几人见宁衡不在不免过问,得知原因后,都不再多嘴。
毕竟事关太后,避而不谈总不会犯错。
秦奚说道:“说来也奇怪,马超这些日子倒是安静,是不是上一次被长生欺负怕了?十一,你说是不是?”
马超肾虚的传言到现在都还被人津津乐道,想起马超的脸色,秦奚就乐得不行。
贾家铭:“他在准备明年春天的童试,到州试结束之前,他没时间针对长生的。”
“不是吧。”
楼安宁张大嘴巴,“他才几岁,参加童试就算了,他还不放过州试?若是州试没有被选举,那之前的童试乡试都要重新来过。”
贾家铭:“这我也说不准。”
国子学大部分在进入大学府之前一般不会下水参加科举,其后也少有人一路直接从童试考取到国试。大部分在考完州试之后都会停三年,再参加国试,那时准备回更充分,他家中兄长都是如此。
以大靖科举选士的律法,乡试中的才有学子功名,州试过后才有秀才功名。
秀才功名可比八品员外郎职衔,是吏部登记在册的士人,可以保留。
但如果州试落选,那之前就算是乡试会员也必须从童试开始重新参考,这些年下来,童试场上还有不少鹤发老者参加,便是因此。
而国试,则选取前三甲和后百名为进士。落榜的秀才自然可重复参考,但一旦考中进士,就成了定居,不能再参考。
许多学子并不满足于进士功名,又或者为了以更好的状态参考,都会在州试后停靠一届,等三年后再参考,会更有把握些。
以贾家铭对马超的了解,那家伙肯定会一路考到州试,不过是与不是和他们无关,因此便没有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秦奚道:“老天,但愿他考取不上,童试就被刷下来!否则,他要真成了秀才,这日子还怎么过!”
楼安康笑话他:“长生都不担心,你鬼叫什么。”
“我哪儿是担心他找我麻烦,我是担心我阿爷阿爹,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朱定北的成绩比他好那么一点,也不算多出色,但已经被他阿爷阿爹拿来鞭策他不知道多少次,若是同窗中出一个十一岁的秀才郎,他能想象到以后的日子有多难熬。
朱定北嗤笑一声:“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什么意思?”
秦奚疑惑。
贾家铭捂嘴偷笑,“长生的意思是,你阿爹对你的期待没有那么高。”
秦奚起先还没听明白,而后才跳起来道:“长生你敢小看小爷!小爷往后当了将军,也会是全大靖最有文化的将军!你等着瞧吧。”
朱定北冷哼一声:“既然如此,下次月试别指望我帮你。”
“哎呀,长生,这都是误会,误会。诶,你别走啊,听我说话,长生——”
秦奚连忙追,楼安宁笑得赖在胞兄身上,走不动路了。
当日朱定北回府后便听朱三管家说起,今日户部尚书李韬往府里递了拜帖,二十日休沐那天要来府上拜访,感谢朱小侯爷当日对子侄的救命之恩。
“还着人送了东西?”
朱定北饶有兴致地问。
朱三笑道:“是呢,送了一尊玉佛。”
“嗤,李大人真是好大手笔啊,他两个外孙的命就值这点小玩意?”
“少爷,可不能对佛祖不敬。”朱三忙劝告了一句,而后道:“再多的,他也不敢往我们府上送。虽然全洛京都知道李府富可敌国,但明面上的功夫一向做的很好。”
老侯爷也同孙儿说起这件事,提起户部那群狗贼,他就没好话:“李老鬼送什么不好,偏偏送一尊玉佛过来,不是成心恶心我吗?这丢不能丢,藏不能藏的,难道他娘的真要给他香烛供上?”
老侯爷沙场一生,对神佛的敬畏很淡,不过到了这把岁数到底不像年轻时候轻狂,对这些捉摸不着的东西也不敢怠慢。
但只要想到,老夫人的佛堂里添上这尊佛,他这心里可真不是滋味。
朱定北笑道:“过几日不就到了佛诞日么,祖母也要去寺里祭拜。往年咱们家里光景不好,也只能添点香火钱,今年既然有李尚书作美,不如赠给佛寺,也算咱们家一份心意。”
“妙极!”
老侯爷拍腿叫好,一把将朱定北抓进自己怀里,稀罕不够似得捏他的脸,笑道:“你这孩子长得好啊,咱们老朱家几辈人的心眼儿全长在你小子身上了,哈哈!”
朱定北:……姑且就把这话当夸奖吧。
老侯爷心情好了,便问起拜帖上说的救命之恩是怎么回事。朱定北捡着话说了,老侯爷听了道:“那还是拒了吧,救了三条命就换这么一尊佛,哼。他李老头想得倒是好,还想来我府上贪一顿饭,老子没那闲钱招待他。”
朱定北也是这个意思,老侯爷扬声吩咐了门外的朱三。
老侯爷听朱三应下,言语间不忿道:“那李老鬼就是不做一件让老子顺心的事,早晚有一天让他尝尝老子的厉害。”
这狠话老爷子不是第一天放了,早先在军营的时候,每每因为军饷抚恤金的冲突,他只差没有派兵去挖李韬的祖坟呢。这话都是轻的。
朱定北忍笑:“阿爷只管宽心,妖孽自有天收。所谓盛极必衰,他李府也风光不了几时了。”
“哦,此话怎讲?”
老侯爷兴奋地看着孙儿。
朱定北卖了个关子:“阿爷可知道这文官里头,谁最幸运,谁又最不幸呢?”
“你且说,这些老爷子哪里知道。”老侯爷也不怕孙儿看到他的短处,直接说道。
“依我看,最幸运也算聪明的就是贾中书。人家别的步行,但是会生啊,现在就有十一个,往后说不定还有呢。这儿子多了,等他们长大了,贾府谁当家都不会安宁。若是分家,那贾府的家底势必分散。哪怕他们兄弟现在拧成一股绳,日后陛下若是看贾府不顺眼,稍稍用点手段让他们离心,那贾家也是不攻自破。”
“但李尚书就倒霉了。”
“你看他,一生就是三个女儿,嫁的又都是什么人?”朱定北见阿爷眼睛发亮,也笑起来:“那都是富可敌国的人家,他一个户部尚书本就掌管国库,自己后院里还有三个国库藏着,陛下能看得过去吗?且不说陛下会忍他几时,若是哪天国库缺钱了,陛下第一个对谁下手?”
老侯爷听罢哈哈大笑,在理!
那李老鬼养肥了,不宰他陛下都要睡不着觉啊!哈哈哈!
爷孙俩又说了一会儿话,老侯爷便催着他回去睡觉,朱定北问他:“阿爹那里有没有消息?”
“你要查的事情恐怕没这么容易,且耐心再等几日。”
朱定北闻言道:“那钦差大人在鲜卑可一切顺利,阿爹已经有十日不曾传信回来了吧?”
老侯爷摸了摸胡子,道:“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小崽子别操心了,那点小事他要是都办不好,趁早摘了他元帅的帽子。”
朱定北笑起来:“我不是担心阿爹,就是有点想他和阿娘阿兄了。”
老侯爷顿了下,将他抱起来,道:“他们安好就好,等后年他们回京,我交代他们把你阿兄也带回来。”
朱定北不自在道:“阿爷,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老侯爷不管他,坚持把他送回了院子里,他告诉朱定北:“趁你还小,趁着阿爷还有力气,让阿爷多陪你走走。”
往后,他的人生就要靠自己一步一步走,老侯爷已经知道那回事怎样一条艰难的道路。
想到,他就心疼。
可,也无可奈何。
朱定北眼睛一热,趴在他肩膀上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