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东郊多皇家庄园,今日由四皇子殿下相邀,呼朋唤友来到皇上赐给他的一处庄园赏梅。
几人用了一顿风雅的午膳,出来走动时才发现长信侯府的别庄今日却主门大开,主家归临,几人便起意道庄园内的梅苑一看。要知道长信侯这处的梅苑被称作洛京第一梅景所在,自是赏梅的好去处。
宁衡带着五人出来相迎,才见了礼,不等四皇子对入府观景的事情客套一番,六公主便笑嘻嘻地上前挽了宁衡的手:“表兄,今日可真是宜出门的好日子,竟然在东郊都能遇见你。我可有好些时候不见表兄了。”
四皇子见了直笑:“六妹妹见了你眼里便看不到旁人了。”
宁衡瞥了六公主一眼,将手抽出来,退开一步,道:“四殿下,几位,请。”
柳菲菲和高景宁也在其列。她们是六公主邀请来的,此时六公主撇下她们围着长信侯爷打转,柳菲菲便拉着高景宁到贾家铭跟前来:“十一表兄。”
“表妹,景宁妹妹。”
贾家铭连忙回礼,柳菲菲戏谑一笑,压低声音道:“表兄可有什么吃食没有,方才人多我都没好意思多用。”
“菲菲。”
高景宁听见了,忙拦她。
贾家铭已经上前几步喊住楼安宁,不知说了什么,楼安宁噘着嘴从袖兜里取出用帕子仔细包着的糕点,递给了他。
贾家铭回身极快地递给柳菲菲,说:“走在我后头,吃慢些。”
“谢谢表兄!”
柳菲菲笑弯了眼睛。
朱定北原想和楼安宁他们走在一起,但宁衡不知怎么拉着他不放,还迁就他的步伐落在人后惹得前面的四皇子等人频频回头,朱定北不得不和他并肩,与这些大靖身份尊贵的皇子皇女走在一起。
好容易将这群贵人们送到了梅苑,朱定北瞅准时机打算脱身,又被宁衡拉住了。
“做甚?”
他没好气地瞪了宁衡一眼,他可一点都不想与这些皇亲国戚打交道。
宁衡极快瞥了人群中的一个人,低声道:“那就是五驸马程天赐,你不是说想要见一见么。”
朱定北还道他今日怎生这么不识他眼色,没想到宁衡竟然将他一句无心之词记到现在。
他是曾说过想要见识一下这披着人皮的禽兽的真面目,可到底是一时激愤之语,当不得真。况且他其实刚才他已经认出对方身份。毕竟四殿下身边两个娇俏女子,一个是对宁衡青眼有加的六公主,另一位必然是四殿下的同母胞妹五公主了,而在她身边尾随左右的男子自然就是那位驸马爷。
被宁衡这么一提醒,他不免想起死在他们夫妻的曾与这位驸马爷有染的司马小姐还有五公主未婚先孕的丑事,以及派人暗杀钱悔的事。这桩桩件件他可记得清楚,瞧这位驸马爷如今和五公主柔情蜜意欢声笑语,不得不道一声手段高明。
朱定北之前没留心,现在仔细看来,只见五驸马程天赐眉眼疏阔,有着读书人特有的气质风骨,是个很难让人产生恶感的人,不由低声对宁衡道:“人都说相由心生,也不尽然。”
这位驸马就是真正的人不可貌相了。
宁衡勾了勾嘴唇,正要说什么,走在前头赏梅的六公主忽然回转过来,巧笑倩兮地对宁衡说道:“表兄,这株白梅生的真好,我向你讨些可好?皇祖母和母妃都爱这些素净的巧物。”
宁衡点了点头,没作声。
六公主早已习惯他的冷淡,原本没什么,只是有对比就有落差。她今日见他与镇北侯的小侯爷说了许多话,更甚至主动牵对方的手,心中自有不满。
这不满当然不是对宁衡的。
得了对方允准,她甜甜笑了笑,忽然转向朱定北道:“朱小侯爷,去岁第一次见你便觉得你与旁人说的朱家儿郎完全不同,看起来就是好诗茶的贵公子,没想到你还喜欢梅花呢。不如与我说说心得可好?”
朱定北笑眯眯地回视她,像是没感觉到她的敌意一般,谦道:“公主殿下抬举了,我就是个粗人哪儿配得上和殿下说梅赏景,便不打扰您的雅兴了。”
他说罢,敷衍地行了个半礼,转身就走。
宁衡想拦,朱定北拳击了下他的肩头朝他挤了挤眼睛,顾自朝秦奚一行去了。
楼安宁一见他回来便道:“长生,你怎么丢下阿衡孤家寡人呢。”
“我好歹陪了一段,你们不仗义的小崽子好意思说教我?”朱定北揽过他的肩膀,说:“把你藏的宝贝匀我一点。”
楼安宁朝天翻了个白眼,“你们一个个儿都和过境蝗虫似得!哼,不过你来晚啦,我那点存粮早让十一掏空讨好小姑娘去了。”
朱定北挑了挑眉,楼安宁口没遮拦,他一看过来,饶是柳菲菲性子泼辣也忍不住红了脸,更不说矜持克礼的高景宁。
他也不好让人家小姑娘没脸,转而问秦奚道:“这位六公主也算你表妹了,你怎么连招呼都不打?”
他是真好奇。
六公主是陈妃所生,按说秦奚生母与宫中两位陈氏女的姊妹感情很深,时常来往,怎么反到小辈关系这般冷淡?
秦奚撇了撇嘴,压低声音说:“公主殿下养在太后娘娘身边,自然矜贵。我阿娘进宫也见不上她几回,我和她说话更不过两句,怕是见了我她也不认得。”
看来这位六公主与秦家陈家并不亲近,朱定北疑惑,对于一个女儿家来说将来出嫁倚重的便是娘家兄弟,除了皇室,六公主只有秦奚这么一个亲表兄了,再怎么都不应该生疏到礼节都不顾的地步吧。
楼安宁也凑了一嘴:“你没见她恨不得与阿衡形影不离么,人家打小可是说过要做长信侯夫人的。”
楼家兄弟也算去皇宫陪过宁衡几日,对这位六公主也有过几面之缘,这话说出来可不是胡编乱造。
“哦?”
朱定北别有深意地笑起来,与楼安宁的窃笑相得益彰。
不过他心里正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他记得上一世这位公主是嫁去秦州,与长信侯夫人差得很远。正想起六公主殿下的归宿,朱定北的思绪倏然一顿,不由扭头瞧了眼宁衡,暗惊道:莫非宁衡上一世一个妻妾都未娶,是为着这位六公主?
触及这种可能性,朱定北是越想越觉得接近真相。
他们哪回见到宁衡如此迁就一个姑娘?便是让她们近身都不曾,瞧瞧这位屡次挽着宁衡手臂,宁衡也不见避讳或厌恶,可见对她比别的女人有所不同。
这么一来,他是不是该在这位公主的亲事上留点心?
六公主对宁衡的情意更是没有遮掩,这郎情妾意虽然不知道最后怎么被皇帝老儿棒打鸳鸯,可若不做点什么放任六公主远嫁,宁衡这一世还是孑然一身,孤单寥落岂不罪过?怎么说他现在欠着宁衡还不清的人情,虽说债多不压身,可若能找到机会报答一二,朱定北也不会推辞。
被他盯着久了,宁衡回头看过来,朱定北敲了敲胳膊,对他露出一个意味深远的笑容,惹得前者一头雾水。
朱定北摸了摸下巴,先将这件事放在一旁,又转头和秦奚几人说笑起来,不过几句,宁衡便站在了他身旁。
“不用陪着他们?”
朱定北纳闷,便往贵人们那边看了一眼,而后得了六公主一个冷眼。
他耸了耸肩,这时候心里又有些腻味自己刚才所想的事情了。所谓娶妻娶贤,这六公主的性情在他看来实在不不怎么样,且养尊处优毫无城府,宁衡不过多看顾他们一些她这张脸就这么难看,若是往后宁衡真娶回妾室那不是要后院起火,让人看笑话?
他暗自决定,过会儿探一探宁衡口风,若对公主殿下的感情还不算深的话,趁早让他兄弟换个贤惠能管家的。
“……长生?”
宁衡见他眼神涣散不知道想什么去了,他说的话一句也没听着,暗自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脸,被他没好气地拍下来,才笑道:“想什么呢?”
“就是啊长生,瞎琢磨什么好玩的呢?你可别藏私啊。”
楼安宁见他刚才愣愣的模样,也觉新奇。
朱定北没接话,又问宁衡道:“你不招待客人跑来做什么?”
楼安宁抢着答道:“阿衡说让咱们去主屋里吃热食呢!”他朝朱定北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这冰天雪地的与其陪着这些贵人还真不如就待在屋子里呢。
朱定北立即答应。
宁衡浅笑:“宁叔陪着你们,若是无聊,自去找好玩的,不要拘束。”
几人应了由管家带着离开,或多或少都松了一口气。柳菲菲有心与他们同路,但被高景宁拉着留下了。她们毕竟是六公主请来的,虽然六公主现在不需要她们作陪,但若跟别人走了礼数上怎么也说不过去。
何况……她极快地看了眼宁衡,虽然她也知道六公主对长信侯爷有意,不过,她祖母从太后那里已探听过口风,长信侯府不会与皇家结亲。她多看看长信侯爷的性情作为,总是好的。
朱定北几人在别庄吃好喝好,又是一番逗趣,可怜宁衡一路陪着贵客到申时三刻,才将贵人们送走。
冬日入夜早,这日夜间依然有雪,过了申时天便就黑沉下来,几人也不在别庄耽搁,跟着四皇子一行后脚回京城了。
回到长信侯府,让他们意外的是宁衡竟主动开口留他们过夜。
楼家兄弟愣了下,异口同声答应了,又忙吩咐小厮往家里报信。秦奚和贾家铭这夜却是约定了要去陈阁老府上的,因此只能先行离开。
楼安宁还有心来一个促膝夜谈,不想宁衡早早做好安排,才用了饭不久,长信侯府的管家便客客气气地把他们请到了主院旁的客房去了。楼安宁还想说什么,就被他胞兄扯走了,楼安康惯来体贴,宁衡这明显有话同长生私下说,他们已经“打扰”很久了。
听着楼安宁远去的咋呼声,朱定北忍不住笑道:“他们兄弟俩可真是……这活泼劲儿都生在楼二这小子身上了。”
宁衡点了点头,回身吩咐人准备沐浴。
长信侯府有专门的院子专供洗浴,铺满了玉石的汤池子其奢华程度朱少帅平生仅见。不过那院子里主院有一段距离,这寒天腊月的跑那么远去就不是享受而是找罪受了。因此沐浴便安排在一旁的耳房,浴桶颇大,两个人下了水里还有很大活动的空间。
朱定北大咧咧地,拿着宁衡专用的皂角稀罕了会儿,便转身趴在浴桶边上指使长信侯爷给他擦背。
宁衡拿着柔软的布巾在他白生生的背上擦着,晕黄烛光下,水里一目了然的身形也仿佛蒙上了一层晦暗不明的观感。宁衡微微闪了闪神,听到他不满地说:“你这是擦背还是擦豆腐呢,用点力。”这才回过神来。
朱定北没察觉他的失神,趴了这么一会儿也想好了措辞,咳了声,问他道:“六公主似乎有意与你结秦晋之好,你也是这个意思?”
宁衡:“……秦晋之好?”
他似乎怕自己听错了,又重复了一句。
朱定北回过头来,正瞅见他那一瞬的愣神,显然是没想过他问的问题,不由嗤笑道:“阿衡,那公主殿下对你发的骚.气瞎子都闻到了,你不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吧,还是不是男人啊?”
宁衡:“……”
朱小侯爷丝毫不觉得的自己的用词有什么不对,他说起这事就来劲,搭着宁衡的肩膀好似从前军中的兄弟说房里那点事时一般。
脸上挂着贱兮兮的笑容,朱定北挤眉弄眼:“你瞧那小娘们怎么样?瞧那模样,长开了定是个美人,就是这脾性差了点,不过若是你看对了眼——”
哗啦一声,宁衡猛地站起来。
“水凉了。”
他说。
朱定北呆了下,蓦地哄然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