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国子学,午休时分。
今日早朝上的时这时候也在国子学传开了,楼安宁胃口不佳,闷声道:“昨日阿爷都宿在工部府衙,不知道现在可回家歇息了。”
楼安康也很担忧。楼尚书勤勉,遇事从不耽搁,工部又少有紧急之事,因此兄弟俩还是第一次遇到他们阿爷需要夜宿府衙的情况。他老人家年纪毕竟大了,兄弟俩牵肠挂肚,昨夜都没睡个好觉。
朱定北摸了摸楼安宁的头,“若是不放心,用了饭便告假回府去看看,让阿衡去和夫子说。”
宁衡抬起头,见楼家兄弟看过来,便顺势点了点头。
长信侯爷的身份还是很好用的,夫子也没多问,很痛快地允准了楼家兄弟的告假。
少了他们两人,秦奚顿时觉得午后学堂空荡得全无乐趣,这经史课上他又不比宁衡和朱定北潇洒可以埋头自顾做自己的,只得硬着头皮听下去。
熬完了这一日,他迫不及待地往陈府去寻贾家铭。原本要与朱定北同路,不过宁衡示意有话与对方单独说,他就爽快地走了。
马车上,朱定北直言问宁衡:“有什么办法能让鲜卑的经济活起来?”
这个问题困扰他好些一日一夜了。
李家被他打残之后,朱定北心中一块大石落下,所思所想之事格局便放开来,再不单单拘泥于朱家与朱家军的未来。
想前世,鲜卑由大靖入主之后,一直都是大靖最穷困的州府,没有之一。且不说鲜卑府的气候如何,便说它横跨雍州、并州,幽州三州府,论其所占地域乃边境第一大州府,但农商的产出却仅多于苦厄的流放地交州。
若不是它人口稀少,又被朝廷免了三年的赋税,迁徙而来的百姓们恐怕连自己的口粮都供不上。
鲜卑府如此恶劣的情况,让原本列在计划中第二次第三次徙民胎死腹中。
但经济一事着实不是朱定北所长,便索性丢开,问询宁衡。
宁衡目光微闪,抚了抚他微蹙的眉头,慢道:“宁家祖训,无商不商,无地不商,无所不商。鲜卑自然也有他可取之处,不过还需时间发现罢了。”
朱定北细想前世鲜卑似乎没什么可值得称道的商业,沉吟道:“可是他们若是以商为本,怕是不妥。”
鲜卑虽然苦寒,但还是能种出粮食的,若是因商耽误了农事,且不说商事所得的钱银够不够他们兑换粮食,便是对军士们的粮草供应也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他是军伍之人,思考问题的角度自然习惯于以军为重。军士的粮草调配得朝廷发放的银两,大部分都取自当地。鲜卑又代替原先边境三州成为新的大靖关塞,若是粮草供应不能保证及时,以后打起仗来,不稳定的因素就多了。
宁衡见他不是没想法,于是便问他如何设想。
朱定北献丑道:“以前鲜卑让咱们最羡慕无非一样:马。而让咱们最头疼的只一样,他们的体质和武力。”
“若是能让鲜卑成为大靖的大马场,供应各军马匹,不失为一个好用处。我还有意让鲜卑圈地作为大靖的练兵场,若是能让每一届武子选士和新兵都在此地接受训练,如此反复,不出五年咱们大靖的军力将上一层!”
朱定北说起此事便难掩激动,但他终归还是冷静道:“第一项养马之事还算好办,但第二项,怕只能是空想了。”
建下这练兵场,由谁来管?
朱家人贞元皇帝肯定是不放心的,原本朱家子嗣不旺盛都已经让皇室日夜记挂,若是坐拥这么一批门生,真做出成绩来,岂非大靖半壁江山都落在朱家的掌控之中?就算朱家人持身公正,但也无法让皇室寝食不安。
但若是不由朱家训练,朱定北还真有些不甘心。
鲜卑是练兵的好所在,但同样的有朱家军在的鲜卑府,皇帝陛下并不愿意看到他们如虎添翼。
宁衡没有就第二项多说什么,鲜卑天高皇帝远,不仅是朱家军其他任何一人都不能让贞元皇帝信任到委托对方培植军伍。
他点说的是朱定北所说的养马之事,他道:“要让马成为鲜卑百姓的养生之道亦是杯水车薪。鲜卑之所以能产好马,气候草原都是其中之重,但更要紧的是,宁缺毋滥。他们从来不多养,贵精不贵多,不过度使用草原。否则后续无力不说,养出的马品质也将大大下降。按朱家军已有的养马规格,鲜卑府的私人马场至多只能圈出一个来,能造福的百姓十分有限。”
朱定北对军马培养自然知之甚深,只是没有考虑到如今的马匹养已经被军伍和皇室垄断,对百姓所能带来的切实好处并不算大。被他否了,朱定北不算失落,但还是头疼得很。
“那该怎么办?”
宁衡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此事不急在一时。以往鲜卑往大靖走私的无非马匹皮毛,牟利大则是因为这些事务珍稀到只能供给少数人的缘故。司马御棋管制的时候便划出专人专地向皇室和世家提供马匹和皮毛,要以此为商,以鲜卑现在的人口和相应的产量而言不足以撑起整个鲜卑的商事。”
朱定北瞟了他一眼,“你便直接告诉我可行之法呗。”
宁衡摇了摇头,诚实道:“我也不知道。我需要时间,从长计议。”
他也不是先知,鲜卑府的事情他原先不打算沾手,因此也没有事先打算,现在被朱定北问住,也只能据实已告。
朱定北叹了一口气,鲜卑根基实在太弱了,十年战乱内耗过重,不论是鲜卑民还是徙民都没多余的银钱物什用于购买和兑换,只进无出,商事自然做不起来。
这着实不是朱定北能够改变的事,因此苦恼过后便放开了。
回府之后,朱定北听说三姐府上的月圆儿病了,便想着后日休沐去探望。那孩子着实和他投缘,听说她病了,心里自然挂念。
第二日朱定北推脱了秦奚他们的邀请,休沐日当天一早便往三姐夫府上去了。
月圆儿的病已经好了大半,见到朱定北竟似牢牢记得他,一点都不生疏,只在奶娘怀里扑腾要朱定北抱她。
朱定北将她抱过来,疼爱道:“让舅舅看看,月圆儿瘦了啊,是不是病的难受了?”
月圆儿咿咿呀呀的,分明什么都听不明白,但却还是瘪着嘴做出一副十分委屈的模样来。
三姑奶奶朱沉瑜笑得不行,对心疼不已的朱定北道:“别管这个小滑头,这是在和你撒娇呢。前些日子让她吃药,倒像是为娘欺负她似得,对着她阿爹便是要哭不哭的模样,惹得他疼得不行,许了她许多好处,现在见到人就可劲地装可怜。”
朱定北大笑:“月圆儿真聪明。”
完全不觉得小娃儿耍滑头有什么不对,反而深觉可爱,继而把自己带来的手信拿给她玩耍,果然让她欢喜地露出大大的笑脸。
朱沉瑜见到里头不少贵重之物,感动之余不免道:“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不知好歹也没个轻重,你拿这些宝贝给她做什么?仔细被她摔坏了。”
心里已经打算将这些东西都收入箱底,往后给女儿当嫁妆。
朱定北毫不在意,还说:“能摔个响儿让咱们月圆儿听了高兴也值了。”
朱沉瑜哭笑不得,“哪有你这般宠孩子的。”
心中却也惊奇,她这个小弟可不是容易亲近人的,没想到与女儿如此投契。按说这个年纪的小少年哪个有耐心陪一个小女娃子的?他这个舅舅却是比他们为人父母的还要呵护,之前便总有好东西送到府上来。
她不知道,朱定北前世活了那么些年,也没个一儿半女,虽则对女人没有情爱之感,但却很喜欢孩子的,此时完全拿月圆儿当自己的女儿看待。
月圆儿用了药精力不佳,朱定北陪着玩闹了一会儿她便睡着了。
朱沉瑜让奶娘抱下去,她睡着呢还不乐意,躲进朱定北怀里直哼哼,惹得朱定北怜爱地抱紧,说:“等睡熟了再抱下去也不迟。”
朱沉瑜简直不知道该说啥。
留了饭,姐弟二人也难得有这个机会相处,没了月圆儿胡闹,当姐姐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朱定北仔细问了她的近况,一问一答间才让她热络起来。
“阿弟,姐姐一切都好。就是你二姐那里,你若有闲便去看看她,她眼看着就要产子,有娘家人在侧,多少能安心些。”
末了,朱沉瑜举重若轻道。
朱定北却听出她话中未竟之意,不由笑意一顿,凝眉道:“二姐夫家里慢待她了?”
朱沉瑜见他上心,也不隐瞒:“她夫家万事都好,便是她婆母在子嗣上有些执念。早前便说了话,你二姐多年无子,如今生产若不是儿子,就要做主让你二姐夫纳妾,早日生下儿子来。你二姐的性子你多少也知道,眼中容不得沙子,嘴上没说,心里却计较着呢。我只怕她心思太重,对产子不利。”
话虽这么说,但更多的,她是让朱定北去二姐家摆摆威风,好让二姐亲家赶紧歇了给姑爷纳妾的心。否则若是二姐真生下女儿,恐怕会闹得夫妻都离了心。
朱定北重重点了点头。
午间原本出外访友的三姐夫特意回府来陪小舅子用饭,席间朱定北不轻不重地提醒对方好生照顾三姐和月圆儿,话中隐含威胁,让朱沉瑜听了又是暖心又是哭笑不得。
她这个阿弟啊,是真真切切地将她的话放在了心上,不仅对二姐,对她也是如此。
第二日,朱定北便向宁衡讨买了许多好物,几位姐姐府上没落下,还特意给二姐五姐备了一大箱子给未来外甥儿的礼,依次敲打亲家。
再一日晚间,他特意邀了二姐夫酒楼一叙。
这一顿饭,不知两人说了什么,但此后,二姐夫府上,再没有纳妾的话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