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在去年元宵时,楼安宁做的机关鸟让朱定北大肆赞扬。小少年很容易受鼓舞,经过一年坚持不懈的改造,终于将那小小的机关鸟变成了可以载人上天的机关鸢。
东郊大部分地势开阔平坦,但有一处喇叭口,两边叠山,中间便有一处山谷,常年大风。
因此几人便决定将机关鸢的第一次放飞放在了这里。
楼安宁这个制造者渴望着亲自上阵,被胞兄死活拦住了,上去的是镇北侯府的一个功夫好手,听了楼安宁详说的驾驶方法,大无畏地上了机关鸢,扛起来,快步从坡下跑去,迎着大风,腿不知在何时离了地,在半空中仍保持着狂奔的动作空踩了几下,才发觉自己已经“上天”的事实。
秦奚惊呼:“真的飞起来了!”
贾家铭却有些心惊,低声道:“不会……摔下来吧。”
楼安宁被楼安康死死抱着不许他跟在机关鸢后面跑,见着人和机关鸟都飞在了半空中,正兴奋地跳脚呢,哪想听到贾家铭的话,不高兴地大声道:“我都说了不会摔的!”
贾家铭吞了吞口水:“我没想到能飞这么高。”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做的!”楼二少爷昂起了头。
贾家铭:“……”
他不是夸赞。他是担心。
飞得越高跌的越重,他仰着头看,脑子里却不断想到那人带机关鸢一头栽下来的场面,不知怎么仿佛那从高空中摔下来的变成了自己,让他心跳越来越快,腿开始不争气地发软起来。
朱定北瞧见,有些惊讶道:“原来十一怕高吗?”
他走到贾家铭身边,用手蒙住他的眼睛,哭笑不得道:“别看了,冷汗都出来了。”
“哈哈,十一你怕高啊?”
几人里秦奚笑得最大声,实在没想到只是看着别人在高处也能把他吓成这个样子,太没有男子气概啦。贾家铭原本有点苍白的脸迅速变得通红,拉下朱定北的手,逞强道:“不碍事。”
朱定北横了秦奚和楼安宁一眼,“这有什么稀奇,有些人看到水流和瀑布就会晕倒,有些人站在高处便会腿软。就跟你小子看到蛇就会哭一样。”
“谁,谁哭了?!”
秦奚梗着脖子大声道:“我顶多叫唤一声,什么时候哭了?长生你肯定记错了,哭鼻子的肯定是十一或者楼二啦。”
楼安宁嗤道:“秦大傻子你编排谁呢?”
两人秃噜嘴互骂了两句,在楼安康的提醒下又把目光放在还在空中荡着的人身上。
贾家铭抬头看了眼,这下很有自知之明地低回头,有些不安道:“楼二,他上那么高,怎么下来?”
楼安宁:“我之前说了你不听。他要落下来,就和小鸟落在地上一样,慢慢把翅膀收起来,就可以了。”
结果楼二少爷聊错了,今天喇叭口的风太大,操控机关鸢的府兵在上头试了几次都没能把翅膀收起来,还险些扯断了收翅的机关。最终只能高声求救,将以防万一的绳子抛下来,好几个大汉使尽吃奶的力气才把他往大树的方向扯过来,绳子一圈一圈地绕着树干走,像收风筝一样把人和机关鸟收了回来。
楼安宁面红耳赤,出师不利倒没有让他失望也不算意外,只是之前话说的太满现在变成这样叫他皮薄地不好意思了。
朱征北是在场看这场试飞最专注的人,待府兵下来后,他便上前问道:“如何?”
府兵:“大少爷,在上面视野很好,若是掌握得当,悄无声息地穿营而过不是问题。”
不愧是镇北侯府出身的府兵,第一时间便会意对方关注着什么。朱征北认真地盯着那机关鸢瞧,不一会儿又把楼安宁找过来一一详问其中细节,末了,鼓励道:“此物甚好,若是能将此鸢做得隐蔽且降低风雨时的意外,那就是战场上的一大武器。”
楼安宁脸红红,激动道:“长东阿兄和长生说的一样,我会努力将它改好的!”
朱征北闻言看向朱定北,阿弟正满脸戏谑地和贾家那个小秀才说什么直把对方说得又气又笑,继而他又注意到阿弟身边的长信侯爷,不由腹诽道:这宁家小子的性子可真够古怪的。
像是两面人,在朱定北和他面前表现得完全不一样,有时候甚至会让他觉得对方是自己如无物。
唔,现在看来,不仅是针对自己。
宁叔的手艺还是让人恨不能多长一点胃口,朱定北在家养了两个多月胃袋都小了许多,早早听了筷子看他们你争我夺好不羡慕。
让他意外的是,秦奚那小子竟然吃得比兄长还多。
楼安宁没抢过他,不忿地说他是彘神投胎,秦奚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拍着肚子说:“我现在吃多少就能长高多少,楼二你个小娘皮是羡慕不来的。”
楼安宁趁此机会抢了几筷子放回碗里,压根没听他说什么,倒是朱定北默默地拔了一根野草精准地丢尽了秦奚的嘴巴里。
顾及到朱定北,他们这番出门并没有骑马,吃过饭便在田野间信步溜达,朱定北远远听见马蹄声,扭头看去,之间东郊官道上一人两马疾驰而走带出了许多灰尘,不一会儿便有一对车马紧跟而来。
终于来了。
朱定北和宁衡对视一眼,都确定这是李平通敌大案出使巡查的钦差回京了。宁衡抬手摸了摸他的鬓角,说:“快要结束了。”
如你所愿。
朱定北露出笑脸,背着手走了一会儿突然抬手踮脚拍了拍宁衡的头发,见对方疑惑地看向自己,再看看他头上那多鲜艳的黄花,哈地一声笑弯了腰。
几人回头一看,见长信侯爷头顶一朵小黄花不动如山地站在那里看着罪魁祸首,纷纷捂住嘴。
——他们可不敢笑出声,但实在太好笑了。
朱定北好不容易借着宁衡的手臂站直了,还不怕死地勾勾宁衡的下巴,笑道:“哪儿来的黄花大闺女怎么长成这副模样,嫁不出去可怎么好?”
宁衡垂眸看着他,说:“你娶?”
“哈哈哈!”
朱小侯爷再一次笑不可仰。
他心情大好,刚才那一瞬间看着黄土飞扬的车马远去,去向终结李家将性命的前方,他突然豁然开朗。
李家死了,他却不应该松懈。
还有他在朝中的同党,他要一个个将他们揪出来。
就算没有这些人,还有龙椅上的那人。朱家军在一日,贞元皇帝就不会放弃易主或夺取的念头。
他需要走的路,还很长,怎能看到一个里程碑就以为到头了呢?
他手拿一个狗尾巴草吊儿郎当地走想前头几人,秦奚和楼安宁见到他手上的草,一人拉着一个,赶紧跑开了。他们可一想顶着狗尾巴草被长生笑话。
第二日早朝上,贞元皇帝让刑部当廷将李平一案所查实的证据和罪名一一念出来,而后按刑律判处。
朱定北听到阿爷和阿兄说起,才知道原来李家的罪证还包括自己这一次遭遇的刺杀。
老侯爷骂道:“非得再打你爹一顿军棍!怎么办事的,竟会让李家察觉我们朱家在推波助澜,连累到我的乖孙儿。”
朱征北:“李家实在可恶,死有余辜!”
朱定北张口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当夜老侯爷跑到小孙儿的小院里问他有何话不能当着他兄长的面说。朱定北愣了下,道:“只是不想泼您冷水。”
老侯爷摸了摸下巴道:“你好好养伤,其他事情少操心啊。”
嘿嘿,不知道儿子知道他口中的“老先生”就是自己的小崽子,会不会吓得从马背上摔下来。
朱定北不管他,继续道:“阿爷,我觉得这次未必是李家。”见老侯爷面色沉静下来,他冷静分析道:“这件事其实不难分析,李家将若果真知道是咱们在背后下手,肯定会对阿爹或是其他叔伯发难。而他们偏偏对我下手,难道是因为复族无望,想杀我泄愤?”
“肯定不会这么简单,就算他们要泄愤,也应该是对阿爹阿兄或者干脆对您下手,反而我是最不起眼的。”
“我思来想去,对方这么做,无非是想挑拨朱家和皇帝之间的信任。阿爷您细想,若是他们果真得手了,您和阿爹阿兄会怎样?不会怨怪皇帝?不管你们会不会,皇帝陛下却明白自己的这一次过失将带来十足的隐患。有这条裂痕在,朱家对他失望,他也不能再坚信朱家的忠诚,那么,皇帝会怎么做?”
老侯爷捏紧拳头,半晌才道:“……会想制衡。”
“不错!”
朱定北又压低了声音:“那将会如何制衡呢?培植心的羽翼耗费的时间太长,那么势必是将已有的军将扶植上去。在军中,想来没有比李家更好的剑。”
老侯爷拧着眉头道:“对方想就李家性命——”
“阿爷,我遇袭的时候,还没有李平的叛国案呢。”
朱定北提醒道。
老侯爷这才茅塞顿开。是了,当初可没有这种法理君权都无法容忍的叛国大罪在,李家九族的性命无伤。只不过,李家在这次军治整顿中大受创伤,要挽回颓势只有陛下圣心眷顾轻判或是刻意扶持,才能将失去的权力找回来。
只要死一个镇北侯府的小侯爷,李家的窘境就能迎刃而解……
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想几乎就是真相了。
“那不还是李家人下的手?”
朱定北听老侯爷阴鸷的话语,低声道:“我总觉得,对我下手或者说出这个主意的人不再此次株连之中。阿爷,洛京被诛了九族,这才经历三朝原先的末微旁系便恢复到将门李家的程度,一群武人真得能做到吗?我相信这背后还有给李家将出谋划策的人,而这个军师……就在朝中。”
这个人,也许是这些人,隐藏得太深了。
但不管他是谁,朱定北想,他都有足够的耐心,等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