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朱振梁秘密离京后不久,西南宁州的战局比朱定北预测的更糟糕,无可挽回地陷入败局。
姚让的二品军衔并非虚名,何况他现在手握宁益两州百万雄师,若是光明正大地打上一场,哪怕是对上羌族、盘越、掸国、蛮族四方联军他也有七成的胜算。
但坏就坏在,这四方联军还有后手。刺杀的叶慎仁大将之人故技重施,这一次,他没有要姚让的性命,却将跟随姚让二十几年的智囊军师送上了黄泉路。姚让大怒,当这动手之人被查明是野心勃勃的益州驻军胡康所指使,盛怒之下,姚让抓着□□杀进胡康的营帐,怒吼:“竖子尔敢!”挥戈之下,挑断胡康一臂。
胡康手底下的十万兵丁怎能坐视主将被杀,营帐内一片混乱,误伤者无数,一些不明情况的小兵不断被卷进来,盲目地跟从自己的同袍对友军拔刀相向,没等两军分出一个胜负,四方联军由羌敌领头,一举攻城,杀进马敢城,攻破宁州永昌郡第一道大防线!
四方联军一鼓作气,入城后喊打喊杀声传遍街巷,姚让胡康仓皇停战,但已经完全无法阻止事态,只能带兵退至宁州第二关隘——永宁城。
与四方联军士气壮烈相反的,是宁州守军动荡的军心,胡康伤重一时之间代行将职的人选争闹不休,姚让为一己之愤不顾大局未得实证就对从二品驻将下如此杀手,在军中威信大失。将士异心,苦苦支撑的永宁城岌岌可危。
且不提贞元皇帝得到战报时的龙颜大怒,朱定北在知晓战况后不怒反笑,他知道,时机到了。
第二日早朝之上,兵部当廷上奏,令请皇帝陛下整肃军纲。
“微臣,兵部右侍郎孙虎奇启奏陛下,大靖军户积冗、能力参差不齐,便是最小的兖州也驻兵三十万。历年兵部上呈的裁兵决议,因无法安置这些军民或各方动乱而被搁浅,现如今几场战事看下来,除了军士繁冗的问题之外,更为恶劣的问题却是内州驻兵不近战事、不剿匪寇,以致战力平平,不思进取反而吃空饷、以武力军衔之便欺凌百姓拖累我大靖国祚。陛下,微臣恳请陛下下定决心,待战局平定之后,裁撤驻兵,以振我大靖军力。”
朝堂上百官闻言心思各异。
裁兵一事从先帝时期便是老生常谈的话题,就算前几年皇帝陛下再军中大动干戈,整肃军治,但裁兵一事仍然见效甚微。
大靖军的基数实在太大了,二十州驻军合起来约莫有千万之数,可谓是惊天数目,比前朝的百万雄师翻了整整十倍。这与太.祖爷重军的倾向分不开,许多吃不饱饭的人家都愿意送人丁从军,只要身体素质足够底细清白朝廷来者不拒,新兵丁的增长的速度远远超过伤残老退的兵将,长此以往,大靖军冗杂的问题没有任何让人意外之处。
司马氏的帝王大多继承太.祖皇帝的遗志,对军权有着极大的偏倚重视,就算有几任以文治国的皇帝,也不会忤逆先人的举措对大靖军伍痛下杀手,因此这个问题世代积压,雪球越滚越大,等到正视这个问题想要解决的时候,已经无能为力。
要裁军,小打小闹解决不了问题;要动大刀子切掉那块赘肉,却就是伤筋动骨的程度了,甚至有流血身亡的危险;只有一步一步慢慢地撤裁兵将,这是最保守也是风险最小的做法,但问题就在于,这个办法无法在一位皇帝手上完成,他的继任者在继位之初总有太多棘手的问题要首先处理,无法一鼓作气,就算有心继承先人志向,也总有太多的新问题阻拦他们的步伐。
贞元皇帝是一个强势的天子,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在军事上的野心。
但就算是面对他,兵部这些年也对裁兵一事不抱希望,只是例行公事一样地呈报奏折,商议再商议,结果不是搁浅就是无疾而终。
况且此时大敌当前,三境战事正打得昏天黑地,更有宁州垂败的颓势,应当商议如何对敌才是,怎能“涨敌人士气灭自己威风”的“起内讧”?
提议裁兵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因此,对于兵部的旧话重提百官都深感意外。
谁也不知道兵部尚书在孙虎奇话音落下之后后辈便出了一层冷汗,这不是他们昨夜里商讨出来的结果,他们只是拟议了各州可以调动的兵力,裁兵这件事就连孙虎奇本人都不曾提起,今日神来一笔,让对孙虎奇十分放心的常尚书险些没绷住脸。
孙虎奇却还未说完:“陛下。”
他跪的笔直,低着头语含激愤道:“鲜卑府南境驻兵惹出的事端已经落入匈奴的圈套,险些就将我军苦战十年才攻下的鲜卑府拱手相让,哪怕守住了城池,朝廷这八年来在鲜卑府的心血也几乎白费。而宁州益州驻军更枉顾边境百姓安危和我大靖国境周全,两军站前内讧,将羌敌与南蛮军“迎”进我大靖国门,如此作为岂能姑息?”
“陛下,微臣惶恐,若再放任自流,恐怕养出来的内州军等不到上边境为国效命的那天,便已经自取灭亡了。”
孙虎奇最后一句,闻者色变。
兵部尚书常寿安站不住了,执笏出列道:“臣亦惶恐,孙侍郎拳拳之心虽有义愤之处,但所请却只为大靖黎民着想,还请陛下定夺。”
孙虎奇请命整个兵部尤其是他这个顶头上司都逃不了干系,他不能反对孙虎奇的话——孙虎奇是他一手提拔的臂膀,行事一向以他马首是瞻,拆他的台正也说明了自己御下无能、兵部内部不和——只能尽量为孙虎奇圆场。
贞元皇帝道:“兵部拟议各州驻军调动之数朕已交由军机处处理,至于,兵部提议裁兵一事,一个月之内拟出章程呈送军机处。”这么说着,贞元皇帝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异光,微微笑道:“兵部上下一心,既能当廷提议,朕相信,你们心中已有成竹,定不会让朕失望。”
常寿安的冷汗撑不住冒头,口中连连应是。
退朝之后,兵部尚书极力掩饰怒容让孙虎奇一同离开,他们在兵部内室中商议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只是自那之后,常尚书对裁兵一事一反之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中庸心态,连日召见左右侍郎和四司主司商议,积极之势可以看出,这一次他势在必得的决心。
不等兵部议出个所以然来,鲜卑府传来一则振奋人心的战报!
——朱老元帅再斩匈奴王!
朝野为之沸腾,新任匈奴王的野心连大靖末流文官都看出来了,他展现出来的魄力和能力都不是他最让人忌惮之处,让人最眼热的恰恰是——他的年纪。
新任匈奴王还未到而立之年,之后这许多年在他的带领之下,匈奴势必不安分也一定会发展壮大对大靖更具威胁。
匈奴王在大军王帐中被杀,哪怕哀兵强势压向大靖国境造成破竹之士气,也依然大快人心。
就算打了败战也没关系,匈奴王的死可以说让大靖避免了至少三五年的危机。
贞元皇帝在连日的阴霾下第一次露出笑脸,哪怕他得到朱家的密报获悉匈奴王被乱军冲散下落不知生死不明,这个战报是为了造势同时打破羌族和匈奴的联盟,他依然高兴。他如今,只剩下这个天下了……
宁衡得到消息时也是十分惊讶。
他们竟然直接越过重重重军,直接杀入了匈奴的大本营,杀入匈奴皇宫,直取匈奴王的首级。
朱小侯爷曾说擒贼先擒王,就连他都只以为他是想让精兵杀入匈奴营帐之中,斩杀此次率兵的亲王——朱家军中斥候却是也多次刺杀匈奴亲王,谁也没想到这只是故布疑阵,声东击西,让匈奴王对朱家斥候不设防罢了。
虽然行动落败了,但朱家在匈奴的暗桩第一时间就将这一次刺杀定成了已经成事的命案。
匈奴王族并非只有匈奴王野心勃勃,在王族之中树敌颇多。如今树倒猴孙散,就算匈奴王能够侥幸逃过朱定北的精兵设下的重重围杀和连环追杀,匈奴王族也能助他们一臂之力,让匈奴王再也无法回归王族。
宁衡叹道:“大善!匈奴王的“死讯”一能振奋我大靖军心,二能打破羌族与匈奴、匈奴与李党的联盟,一石二鸟,果然高明。”
要论用兵之道,不论宁衡如何努力,始终不是朱定北的对手。
他不嫉妒,反而为之骄傲倾心。
朱定北侧脸一笑,“长信侯爷此言差矣。”他眨了眨眼睛,道:“匈奴王的命,才是我真正抛给胡尔朵的诱饵,就是不知道啊……呵,这条鱼还能冷静到几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