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匈奴王之“死”,没有给朱定北带来太多喜悦,毕竟是他计划之中的事情,进展顺利他更多地是松了一口气。
他此时也有一件烦心事。
关于他老爹。
朱振梁离京五日之后,一脚还未踏进鲜卑府就被皇帝密诏调派宁州挽救局势。
连朱定北都没料到皇帝居然对朱家如此“放心”委以重任,在他原本的设想里,宁州的局势越糟糕皇帝就越会对鲜卑军和凉州军施压,令他们挫伤匈奴和羌族大军,围魏救赵。没想到,竟然让他老爹亲自上阵。
鲜卑府中的长生天奇迹已经上演,眼看着朱振梁进了鲜卑府便能过上一段好日子也可以接着养伤,怎料到半路杀出程咬金,把他的计划都打乱了。
“这个时间,阿爹应该已经到了宁州境内。”朱定北皱着脸道:“他身边没一个用得上手的人,宁州又是那么大一摊子烂事,我实在放心不下。”
军师古朝安身在鲜卑,副将朱凡还在侯府中养伤,他两个最亲近的伙伴不在他身边分忧便罢,就连朱征北都留在京中掩盖朱振梁离京的事。除了朱定北派遣的十五名精兵以及镇北侯府三名得力府兵,朱振梁身边再没有其他人,只拿着一封可能被认作是伪造的皇帝密信前往宁州接管大军,说是光杆司令都不为过。
宁衡摸了摸他的头,无声地安慰他。
尽管朱定北能够料事于先,但这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岂能尽在掌握?
他倒是不担心朱振梁,身为大靖国唯一的兵马大元帅,他的职衔可不是因为朱家军的拥戴,个人能力功不可没。
朱定北笑了笑,拂开他的手道:“还要阿衡多费心了。上阵杀敌我不担心阿爹的赢面,我就怕他身边没有一个能及时拉住缰绳的人,让他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说到这里他的表情更不轻松了,自己老子自己清楚,别看他平时稳重守成的作为,若真论起来,他自己和爷兄加起来都未必有他的冒险劲儿。
宁衡有些惊讶,对朱定北的话却没有半分怀疑,于是点头应承下来。
其实就算没有他的嘱托,宁衡对主帅安危的关注也不曾松懈。
有他的承诺,朱定北放心了不少,两人便又对三境的局势探讨起来。
而此时,对自家人再一次斩杀匈奴王一事从未起疑的鲜卑府朱家军中一派欢腾,比之前打了胜仗还要快活。
另外还有一件让朱家军振奋的事,那就是五姓鲜卑匪寇陆续的投降伏罪。
有朱定北的计策在前,古朝安在利用长生天反策鲜卑族民为大靖朝廷正名的同时,还做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把匈奴人也同样信奉的长生天牵扯进来。
匈奴原本也是鲜卑部落中的一员,后来叛出自立门户,虽然在百年见发展成与鲜卑不相上下的一方霸主,但他们的信仰和一些风俗习惯仍然与在鲜卑民保持一致。
匈奴人和鲜卑人的矛盾除了一个想要吞并更多部落壮大自己、一个想要收复失地重得匈奴之外,就来自于他们想在血统上论出一个高低。但没有一次,匈奴和鲜卑将他们共同信仰的长生天当做对付彼此的武器。
可就在几天前鲜卑府中重现长生天的神迹,匈奴境内便陆续传来一个越说越可恶的传言:匈奴长生天将吞没鲜卑族民的长生天,成为唯一的高贵的长生天。他们无所不用其极地将鲜卑族所信奉的长生天贬低得一文不值,说鲜卑族民将被大长生天所遗弃,而他们口中的长生天也将成为跪拜敬畏匈奴长生天的奴仆。
鲜卑族民怒不可遏,但凡提到匈奴人便要骂上一句,冲动者甚至有意投军要为自己的长生天讨回一个公道。
古朝安此举完全杜绝了日后匈奴人依葫芦画瓢,再次利用两族共同信奉的长生天对鲜卑府动手脚的可能性。
事情进展十分顺利,连朱定北都不得不叹服他的智计。
不管怎么说,所有人都看到鲜卑府安定的曙光在。此其乐融融之中,只有一个人还面带愁容。
老元帅从喜讯中回过神来,见古朝安拧巴着一张脸,不由骂道:“大好的日子摆一张衰脸不嫌晦气?老子可告诉你,这副模样若敢让第二个人瞧见,看我不扒了你一层皮。”
古朝安是一军军师,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朱家军士眼中,若真让别人瞧见了,还以为他们这一次要吃败仗呢。
不,这死相,看起来比吃败仗还要严重!
古朝安苦笑,“叔父,我这不是对着您才敢摆摆脸色嘛。”
“不孝子,还敢摆脸色给老子看。”老元帅骂了一句,而后关心道:“到底是什么事,莫非是你瞧上军中哪个泼皮了?只管报上姓名,甭管是谁,老子今晚就替你把他弄到手。”
古朝安脸色一僵,当下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只好坦言道:“管叔被皇帝请入皇宫之后一直没有消息,我也实在是……”
“怕什么,皇帝既然在江陵没动杀手,那肯定不是要他的命。别的事情,你还怕那老头子应付不了不成?”老元帅撇撇嘴,满不在意道:“比起你和那个谁,这老家伙才是得了陈老头真传的人,他不反过来将皇帝一军就不错了。”
古朝安道:“管叔毕竟年事已高——”
“老个屁,那老不死看起来比我还活得长呢。”朱承元哼了声,陈老头身边的管家他虽交情不深,但也是让他能躲则躲的老狐狸,只觉得古朝安的担心没有必要。再说了,就算皇帝再无法无天,过世的师父的情面总要看的,他相信皇帝还没有疯狂到对付管老头的程度。
古朝安一抹脸,他和叔父毕竟没有和朱振梁在一起这么多年培养出来的默契,索性把话说敞亮了:“师父过世时我一时冲动……在江陵露了行迹。前几个月皇帝又在鲜卑府内大肆追查我的行踪,我恐怕,他现在把管叔抓在手里,多半是冲着我来的。”
朱承元一惊,不过很快也淡定地摆了摆手,“只凭猜测别自己吓自己,我先送信回去,看看那边怎么说。”
古朝安有些小激动道:“叔父可是要请教那位老先生?”
老先生?
朱承元噗嗤一笑,而后绷住脸道:“可以这么说。”
古朝安疑惑地看着他,试探道:“叔父对老先生的身份只字未提,不知,是否方便告知与我?我对老先生的才华着实钦佩,若是有生之年能有幸受他老人家指点,此生无憾了。”
朱振梁:“这件事你可自去问长武,那小子知道那位的身份时可是差点吓尿了裤子,哈哈哈哈!”
古朝安眉峰一动,暗忖道:竟然是自己相识之人么?
到底是谁呢?他在心中一一排除人选,失望地发现,叔父的提示让他陷入了更加混论的谜题之中。
接到阿爷战鹰传信的朱定北,看到信笺上所说的陈家管家被皇帝扣留在宫中一事后,却陷入了沉思。宁衡上前将那信笺又再三确认,发现其中并没有费解之事,不由问道:“长生为何事烦忧?”
朱定北回神道:“只是在想皇帝的用意,把守墓的老人家不远千里地请入宫中,总不至于只为叙旧吧。”
宁衡扬眉,“皇帝能动他,势必与梁三少有关。长生是不是已经有猜测了?”
朱定北迟疑了下,才说:“我刚刚在想,皇帝把他老人家接去“养老”,会不会是想保全住这世上最后一个和梁三少有亲密交情的人?”他眉头皱了皱,敲着桌子道:“虽然皇帝收手了,也十分配合朱家军整顿鲜卑大局,可我还是没想明白,当初他为何要对朱家痛下杀手。秦奚说,皇帝只是做出了取舍。他舍了朱家甚至是整个北境的安危,取的这个东西,实在让我好奇。”
宁衡安静聆听,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朱定北淡淡一笑,敛眸道:“就在刚刚我突然有一个想法,这世界上除了情爱还有两种东西可以让人失去理智。”
“哦?”
“那就是……”朱定北顿了顿,才接着道:“愤怒,绝望。”
又或者,两者交加。
重生前的朱定北正是被愤怒和绝望煎熬着,他太过明白,受到这样的折磨,人可以违背自己的初衷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理智?呵,那它们面前是毫无疑义的东西。
“长生是说,”宁衡心中震惊,却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能让陛下陷入愤怒绝望之境,除非……梁三少的死讯。”
“不错。”
两人相识,神情都有些紧绷。
过了半晌,朱定北倏然笑道:“如果确实如你我所想,那么,朝安阿叔后半生倒是可以过上快活日子了。呵,我得感谢李党这份恩情才是。”
这般说着,他眼中冷光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