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朱定北在得知皇帝查到良月庵身上后,便立刻和宁衡合计如何引导皇家暗卫,利用好这步棋。
比起这件事,宁衡却为另外一件事伤神。
“……这位红蕊姑姑是?”朱定北语带试探。
宁衡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他的猜测。黄贵妃宫中的掌事宫女确实是宁家的人,而在春夏暴露在皇帝面前时,红蕊便依然察觉对方的不对劲。
见朱定北不解他的困扰,宁衡低声解释道:“春夏确实是某一方的暗桩,不过并不一定是匈奴人。她传导消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良月庵这一处地方还是红蕊无意中透漏给她的。我现在还不知红蕊的身份是如何暴露的,当时的情况到底如何,为何她会选择自尽。”
宁家有宁家的使命和做事原则,在良月庵这个匈奴消息中转的据点暴露出来后,宁衡便有意让皇帝接手探查这件事。
因此在某一次春夏传递消息时,红蕊便“闻”到了她身上某一种特殊的良月庵香烛中仅有的味道。
春夏对自己上线所知甚少,因此“无意中”得知的良月庵这个她甚至不知道在何地的庵堂便深深扎根在了她的记忆中。他们达成借宫女春夏的口告知皇帝的目的,但红蕊的死却在计划之外——她是畏罪自尽,而非他人逼迫。而宁家人,便是走投无路,受尽苦难,也必会遵循宁家“绝不自伤自损”的家训!
何况,红蕊明知宁家会尽最大的努力营救他。
她的死,是向宁家传递最后一个信息。
当时情况有异,她没有能力处理会危及宁家的事情,才选择自尽斩断一切可能牵扯出宁家人的线索。
宁衡将宁家暗桩若非不得已绝不自尽等待救援的铁则说明,朱定北闻言也皱了皱眉头,不过他也同样毫无头绪。思忖半晌,他道:“宫女春夏是黄贵妃的陪嫁丫头,是黄家的家生子,不论她是匈奴还是谁的暗桩,与黄家肯定脱不了干系。”
“陛下也定会按照这个方向彻查。”宁衡道,“事实上,在宁家得知春夏这条线后便查过与之息息相关的黄家,但没有查到值得怀疑的事情。而这个春夏,深得黄贵妃信任,可贵妃娘娘却又不是她真正的主子。在黄家身上下功夫,大抵得不到多少有用的事情。”
黄家现在已经陨落了,就算黄氏背后站着的是李党、匈奴或是其他什么人,在黄家遇难之后,有点脑子的人肯定都会撇清与黄家的关系,按图索骥的成功率极低。
“去年,阮家和黄家相继被人焚杀。当时我们都觉得他们是冲着宁州和凉州,以及他们背后的两位最得势的皇子去的。可是后来,阮家便牵扯到劣银案中,阮淑妃甚至给皇帝下毒谋命。其中真真假假,现在还不能辨认。若是阮家曾经真的是李党的人,是劣银涉案人之一,那么黄家也有可能与他有过相同的立场。”
朱定北分析道。
劣银一案在一团乱麻的当下情况下,他们虽放缓了调查的速度,但从未放弃过追查。
只是在阮淑妃暴毙后,原本交织在一起的谜团仿佛被人一剑斩断,线索变得零碎而互不衔接,更无头绪。
但是现在,朱定北意识到黄家或许是下一个突破点。
阮家蒙难只因不配合李党的安排,而他们为何会改变立场放弃和李党的合作,究其根源与有望等上皇位的大皇子起身相关。若将来是大皇子登基,他们作为大皇子的母族可以享受的荣誉和地位,肯定比李党许诺的要多得多。
作为曾经呼声极高的四皇子的母族,黄家有同样的遭遇就顺理成章了。
宁衡想了想,而后道:“宁家查不到不代表皇室就查不到,我们且等陛下明晰真相后,再议如何?”
朱定北点了点头,他现在最关注的还是眼下边境的战事和匈奴可能会生的变故,至于已经没什么威胁的黄家,就算查出再骇人听闻的□□,也左右不了时局。
“先不管这些,皇帝查到良月庵,能拔出这个毒瘤是好,我只担心贾妍的身份会不会过早暴露。”
朱定北略感忧心。
宁家有世代相传的辅助君王的第一要务,宁衡给皇帝透露良月庵一事无可厚非,但却也打乱了朱定北的计划——眼下,他尚且还不能够将十一完好地从贾府抽身。
宁衡清楚他的顾虑,他会这么做还没有提前告知朱定北,便是有把握不会让他的计划生变。
他安抚道:“贾妍不会过早暴露的。十一查到良月庵的线索已经被我抹除,以贾妍在暗桩中的地位和机敏,短时间内皇帝也无法缉拿归案,贾府的安危无需担心。”
有他的保证,朱定北便不怀疑。转而道:“皇帝再这么漫无头绪地查下去确实害大于利,李党一事应该慢慢渗透给他,这样一来许多人都有皇帝替咱们收拾,也给他一个提醒,别再被人作伐。”
宁衡微微一笑,对他的话自然赞同。不过,他暗自也替皇帝抱屈——不说皇帝,便是他自己或者说整个宁家,若非因长生的机智和大胆的猜想,也不可能看透李党的存在和他们与匈奴千丝万缕的关联。李党经营得太久了,犹如水滴入大海,融合得太过融洽,已经成为大靖吏治中的一部分,自省自查都不容易,想要找出他们来何其困难。
“可惜,李甲李乙所知有限,剩下两个可能知道内情的李氏逃犯,一个死在了南海,一个在皇帝手上。”他们还不知皇帝手上那个逆党已经死亡的事实,还抱有希望皇帝能从他口中得知一些有用的线索。朱定北顿了顿,继而道:“鲜卑立军一事也须得加快速度了。”
一直以来,他们都过于被动,而朱定北就算有心反击也无处下手,而时至今日,他也不需要再小心翼翼。
宁衡见他陷入沉思,静默半晌还是将心中犹疑说了出来:“长生……你真的不想去鲜卑从军么?”
朱定北愣了下,而后笑笑道:“如果我一个人不痛快了,能保住整个朱家军,我求之不得。何况,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虽然偶尔还是为洛京这一亩三分地而心生厌恶,也总是忍住不怀念当年的铁骨铮铮和战场,但朱定北早就斩断了重回朱家军的念头。他从前不甘心,不能否认总是抱着但凡有机会一定会远走高飞回到属于他的沙场的念想,但自从真相慢慢在他面前揭开面纱,露出大靖已经千疮百孔破绽百出的真实面貌,这个想法便淡了。
他想报仇,他,也想守护。
守护朱家,守护朱家军,守护国家。
为此,做一切牺牲都在所不惜。再者说,他早就认清现实了,在他选择跟阿爷回到洛京的那时起,他便已经舍弃了自由。
宁衡有些不忍,但心里却也因此松了一口气。
最终他还是道:“若有朝一日,你改变心意。不要隐瞒我,可好?”
朱定北笑出声来,这小子木着一张脸用这种深闺怨妇渴望垂怜的眼神看着他,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他抿住嘴唇,煞有介事地点头道:“谨遵长信侯爷教令。”而后又忍俊不禁道:“我若要走,想隐瞒也未必瞒得住你。你担心什么呢?”
宁衡扭开视线,咳了一声道:“我不想猜测你。”
不论是歹意还是善意,他都不想费心揣测朱定北,他奢望彼此坦诚,期盼自己能够成为唯一能够站在朱定北身边的人。
但到底不敢表露心意,心怀怯懦,于是掩耳盗铃道:“我许诺过会帮你,这个承诺,只要我活着,便会做到。”
朱定北目光柔和,凑近他了些,见他僵着脸不动声色,才挑眉道:“这么严肃做什么?反正,宁家主这张虎皮扯大旗好用得很,我还舍不得弃之不用呢。”
他嬉皮笑脸,神情却是认真。
他不愿看到宁衡畏手畏脚的窝囊样,但却苦恼同样给不了他想要的承诺和回应。
宁衡一定也明白,他身上背负着太多身不由己的沉重的责任,还有哪些他隐瞒着的别人也看不透的危机感。这样的他,注定不能为儿女情长所羁绊。
与其说宁衡是怕被拒绝,所以小心地藏匿心意,不如说,他懂他,所以不愿在纷扰之中再给他添乱罢了。
宁衡握住他的手,眼中带着淡得若有似无的感伤,他说:“我不想你太累。”
不愿长生独自一人承受,他怕对方迟早有一天会被不断施加在身上的压力所拖垮。不仅是心疼,他更期盼,能与长生,并肩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