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初夏听风,日枕红霞。
正有一队人马在官道上疾行而至,向洛京的方向进发。眼看日向西斜,前方探路的官兵快马返回禀报道:“大人,前面离驿站尚有半日路程,也没有民居寮舍,咱们是连夜赶路还是?”
那领头官兵心中计算了下这里离第一个设伏点的距离,今晚露宿的话,明日抵达那里正好是正午时分,而此地放眼过去天地开阔,贼人没有藏身之所,正是他们休息一晚的好所在,于是道:“不急于一夜时间,暂且在此地安营,让兄弟们看好人犯,马上就要抵京了,都警醒点。这可是皇帝陛下要亲自提审的人,若是有分毫差池,我们项上人头难保,吩咐下去,谁都不许擅离队伍。”
“是!”
士兵们听令而行,留了半数人看着囚车和马匹,另一办人扎营准备烧火堆,正分散开去,猛然听见喊杀之声!
“敌袭——”
去取水的士兵当先成了劫匪的刀下亡魂,一句话未喊完便被割断了喉咙。不过刹那之间,靠近营地的河里陡然跃出上百个一身黑衣的蒙面劫匪,喊打喊杀之声惊了马群,引起一阵混乱。
“迎敌!看好囚犯!儿郎们,跟我杀!”
领头官兵始料未及也被劫匪的突袭吓得方寸大乱,但很快强撑住气势,拔刀当先冲了上去。
刀锋相交,鲜血喷薄,训练有素的官兵在短暂的混乱后马上恢复了次序,迎敌的杀了过去,守囚的围满囚车。但他们,或者说皇帝的人马错估了劫匪对囚犯谢永林的重视,见这一百劫匪竟然拿官兵不下,河道上突然又跃出数十人,在第一批开路的劫匪掩护下很快杀进重围,直取囚车而去!
领头官兵见大势已去,一面挡开劫匪的攻击一面从怀中掏出信号弹,掀开抛向天际,发出一声剧烈的轰炸声!
“援兵就要到了!儿郎们撑住!万万不能让囚犯有任何闪失!拼啊!”
援兵的消息果然让官兵士气大振,原本颓败的局势霎时又被撑了回来,这些士兵都是凉州战场上下来的士兵敢杀敢死,口中怒吼挥刀向劫匪,气盖山河,你死我活。
就在收到求救信号的皇家暗卫往事发地赶去时,洛京皇城中,在古朝安身上吃了脸色的贞元皇帝沉着脸走入御书房中。
“见过陛——”
“免礼。”贞元皇帝懒得听他废话,摆了摆手,坐下径自道:“爱卿这个时辰求见,有什么事,说吧。”
刑部尚书李达深也不是蠢笨之辈,眼见东升太监不在皇帝身边,陛下又是一副不豫的神色,不由绷紧神经道:“回禀陛下,今日臣下审问交州暴匪,从他们口中审出一件紧要事,特此来禀。”
“何事。”
宫女将茶奉上,又悄无声息地退下,贞元皇帝心神不属,掀了掀茶盏盖子,心里还想这古朝安今日不耐的神色,眉眼一沉,又撒开手放下了茶盏。
李达深见状,赶忙道:“那几名匪首,曾在宁州从官,据他们供认,宁州州牧阮府自十几年前便有铸造劣银的罪行,宁州州府更曾将贞元二十年新铸的官银全部换成劣银,在宁州各郡发行。劣银之事非同小可,故而微臣不敢耽搁,得知消息便向陛下禀明。这是匪首画过押的供词,与刑部的奏折,请陛下过目。”
东升太监不在,他手底下交出来的冯平太监赶紧从他手中接过奏报,呈递御案。
贞元皇帝凝眉,略略翻过奏折,便沉声道:“匪首没有供出劣银之数?”
“启禀陛下,这些暴匪在宁州的职位不算高,其中两位是前宁州州牧阮府的幕僚这才知道此等罪行,但再深入的……”
“行了。”皇帝打断他,“宣户部尚书来见朕,此事等他过来再议。”
贞元皇帝正要起身,却又坐了回去,只招呼冯平太监过来,低声道:“你亲自回一趟正阳宫,与东升说朕今日会晚些回去,让他留在那里好生伺候。”
“是,陛下。”
冯平太监匆匆而走。
刑部尚书见皇帝陛下无意与他多说,不知是因这个消息盛怒还是为了别的事情困扰,龙颜不展,坐在上首又将那份奏报翻开来看,神情冷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赶紧也夹紧尾巴,垂首恭敬地静立一旁不作声。
过了小半个时辰,户部尚书李韬疾步而来,叩拜请安,但久不听皇帝叫他起来,半晌才将刑部上呈的奏报丢在他面前,道:“爱卿好好看看,看仔细了,再想想该给朕什么说法。”
户部尚书这几年尽忠职守,已经稳稳躲过被摘乌纱帽的危险,这才松了一口气不久,今日被皇帝陛下突然召见他心里那块大石又猛地提了起来,此时听皇帝森冷的语气顿时额际涌出冷汗,赶忙捡起地上的奏报看起来。
宁州私换官银为劣银?!贞元二十年?!
李韬大吃一惊,一批官银被调换,趁它还没有流入市井中及时抽调回来这还能挽救,但如今八年过去,这些劣银已经一两银子变作十两,再要调回早已不知流入何方!更糟糕的是,偏偏是宁州阮府,如今阮淑妃已死,阮府更已经凋零,要问罪都无从问起。
李韬心中叫苦,憋住了一口气细细再看,竟找不到半点辩解之法,顿时叩头称罪:“臣监管不力,竟不查此等恶行,请皇上降罪!”
“呵,劣银之事朕全权交给你,查了这么多年,竟然还能让人在你眼皮子地下把官银私换。如今东窗事发,你不想如何赎罪,却只想朕降罪于你,看来你这户部尚书是不想当了啊。”
在皇帝质问户部尚书之时,东升太监将皇后熬好的莲子老鸭汤送进正阳宫。
古朝安喝了两口,便兴致缺缺地放下,起身对东升太监道:“我一个人待一会儿,你去伺候他吧。”
“三爷,陛下刚刚命人过来传话,说是前殿事忙,今日会晚些回来,特命老奴侍奉您。”
“我不想看见你,你不知道吗?”
说这话的时候,古朝安脸上的笑容一如往常。
东升太监浑身一颤,顿时将头埋得更低了。“老奴……请三爷恕罪,老奴这便退下,是否送些书给您……”
“不必。”古朝安朝寝殿内室走去。“让他们都撤了,我不想被他们打扰。”
东升太监应了一声,见他进了寝殿,关紧了门,无奈之下,只得让暗处候命的暗卫走远一些别让梁三爷发现端倪。
古朝安将窗户全都关上,忽然听耳边一声轻响,便有一人捂住他的口鼻轻声道:“朝安阿叔莫出声,我是长生。”
“长生……?”
古朝安大吃一惊,按住他的手转过身来,外间天色透进微弱的光线让他看清了来人。一张年轻的,一如主帅口中所说的白皙俊美与朱家男儿全然不同的脸映入眼帘,分明陌生,他却一眼确认了对方所言非虚,惊地用最低的声音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是你……先别说话,你快走,这附近全是暗卫,你——”
“那些暗卫发现不了我。”朱定北道:“叔父先别说了,快把衣服换上,我这就带你离开。”
古朝安看他手上包裹,当下也不能再问,只能解了衣服换上新衣,穿上之后他才发现,这一身衣服与朱定北穿的一样,都是御林军特制的轻甲。在他换下衣服的时候,朱定北也已经在龙床上布置一番,不知哪里来的一个头皮墨色长发的假人被塞进被子中,乍然看见竟是惟妙惟肖。
古朝安现在已经知道他有周密的计划并非鲁莽行事,心中稍安。
朱定北布置完并不耽搁,而是带着古朝安入耳房净室中推开窗户,将古朝安送出窗外,自已紧随其后,再抽走开拉窗户的细绳,窗户霎时关上如同在室内关紧一般。朱定北告了一声得罪,将古朝安扛在肩膀上,运起轻功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御林军换防的卫所中。
古朝安虽未出声,但眼中全是惊骇。
他完全没料到,主帅口中羸弱的少年竟有这等身手,这一身轻功可说是神出鬼没,他在朱家军中最厉害的斥候身上所见都不如朱定北的身形步法。
朱定北带着他成功避开暗卫的探查,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就从正阳宫来到御林军换防的卫所。现在是傍晚交替十分,正是御林军日夜换防之时,这列队伍中已经有十来人,见他二人突然闯入却无一人声张,可见都是朱定北的人。
古朝安不知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连御林军中都有这么大的能量。但很快,他们便随着这十数人一起,去卫所上交御林军宫牌,而后依次经过排查出宫。
等上了马,古朝安都无法相信,竟然这么容易就出宫了!
朱定北一甩马鞭,回头对他使了一个催促的眼色,他立刻回过神来,扬鞭跟随朱定北。他没有回头看一眼这巍峨的皇城,那里,此生他只愿再不踏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