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辇太大,不跑也得慢慢降速,等大家降到较快步速时,也见着凤仪宫宫墙了。
天冷,坐轿来的宫嫔不少,辇轿仪仗在凤仪宫外摆了一长串,两个引路小太监一躬身:“请两位娘子往东边落轿。”
晴翠见状便对秦嬷嬷:“我怕是来晚了。嬷嬷就在这坐着歇一歇,别跟进去了。我晚了我不怕,就怕她找你麻烦。” 说着掀开棉帘,想看看与她争道的是谁。
邀月宫的小轿子此时也落稳了,里头伸出一只细长白嫩的手,中指套着一个蝴蝶琉璃戒指,手腕润如白玉,与通透碧玉镯相得益彰。
那宫嫔搭着嬷嬷的手出来,丹凤眼,入鬓眉,双眸如秋水,眉心红花娇,脸色白净,鼻子小巧,年纪约有二十,体态袅娜,个子高挑,双刀髻正面妆点着金花核桃大,两鬓金流苏,双插长步摇,顶部用金扣簪着一点白狐绒毛。六个宫女一字排开,站在轿子两旁伺候她下轿,瞧着很有派头。
晴翠回头对秦嬷嬷说:“是个无名氏,没见过。”
秦嬷嬷答道:“娘子平素只见贵人,不认识这位也是情理之中。”
那人听见这话,不由得恼怒,只是赶着请安,不能留下来吵架,鼻子里哼了一声,扭头往殿里走。
晴翠轻巧跳下轿,又拦着秦嬷嬷与长旺等人:“回去回去,找个避风的地方等着我。别跟进去,我不在你们也别和人家吵架。”
那宫嫔刚进去就看一群妃嫔整齐站着,蹲身行礼:“皇后娘娘万福金安。”此时她也来不及入队排次序了,忙忙跟在后头行了一礼。
皇后沉默了一会儿,直到众人快要站不住了,才深吸一口气,挥手道:“免礼。”
晴翠劝阻众人又耽误了一会儿,等到进来时妃嫔们刚好起身,各自站着,晴翠站在中间左看右看,仿佛一只大傻鸟,分外突出。
皇后见她进来不请安,火气更重:“妹妹们都入座吧!”故意把“入座”二字咬得极重。
晴翠压根没明白皇后的意思,见众人被侍女引导着各自落座,她也去找座位坐下。
皇后坐在主座上,李淑妃和陈昭容一左一右分居两侧,淑妃之下是徐昭华,晴翠现是新进宫嫔中位分最高的,见陈昭容下手有空,再看看殿中只剩宝林御女,都没她位分高,便大摇大摆过去坐下了。
陈昭容永远微笑的脸一僵,李淑妃也惊得看了看她,徐昭华欲言又止,宝林御女皆是一脸震惊,晴翠不明所以:“我坐错位置了?”
众人憋了半天才说:“没有。”
徐昭华想了想,轻声提醒:“才人娘子,今天是你的好日子,该给皇后娘娘专门请个安才是。”
晴翠困惑:“不是在荣德殿请过安了吗?”
看皇后脸都绿了,徐昭华也有些不知所措,有些后悔开口卷进来,可她实在受不了这样尴尬的氛围,只好说:“过来凤仪宫朝拜,就要再请个安,道个万福的。”
晴翠后知后觉意识到徐昭华是在提醒她什么,猛然想起宫规,一拍脑门,又看她神色焦急无措,忙起身对皇后娘娘行了个礼:“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该死的黄毛怪,夏天我传你来的时候你怎么礼仪一步都不错?偏偏今天拿了免死铁牌了你不请安不行礼?平时从不见你来今天一叫就来,分明就是来给我耀武扬威的!
皇后心里痛骂八百句,面上勉强笑道:“才人不必多礼,快入座吧。”又对徐云西轻声埋怨:“昭华委实太刻板了些,何必那么讲规矩呢!”
徐云西起身笑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妾身等理当谨守宫规。”
皇后顿时笑得花枝乱颤:“大家都是姐妹,分那么细做什么。”
徐云西温声应对:“皇后娘娘慈和威严,妾身等满心敬服,这是自然而然的表现。”
皇后与徐云西说着些没用的套话,晴翠进来也没脱披风,此时觉得殿里闷热,闻着桔子清香,低头看看果盘,果然堆着些新鲜贡桔。
顺手抓起一个,撕掉皮一瓣一瓣往嘴里丢,晴翠打量着四周:殿内摆设不多,大概是只作妃嫔请安用,尽是椅子茶几,椅子上都铺着梅红垫子靠背,揪一揪还绑着带子。晴翠注意到除了淑妃昭容两人的桌椅用具显得旧些,旁人俱是崭新,奇怪了一下才想明白,应当是为着今年新入宫的人多,才又加设座椅。
她们四个加上几位宝林御女,只有这十来个人在内殿有座,侍巾都在月亮门外候着,待诏们根本看不到排在哪里。
晴翠看殿内其实再加些椅子也够,但要坐满所有侍巾是不可能了,何况殿内妃嫔后头又都站着嬷嬷宫女,想必就是这样,皇后才只给御女以上设了座位。
皇后看晴翠四下打量,掀垫子摸靠背,还当真剥着桔子吃起来,刚被徐昭华抚平的怒火重又燃起,转头问道:“温御女,你今日为何请安来迟?”
皇后问的便是路上与晴翠争道之人,此人乃御史台御史中丞温封侯之女温婉,闻言一愣,下意识往上扫了一眼晴翠,在座位上欠了欠身:“皇后娘娘,方才散席时妾身以为午后无事了,回宫后本要睡个午觉,又听娘娘传召,忙忙梳妆赶来,这便迟了。”
皇后冷笑:“本要睡个午觉?呵,宫中每逢初一十五,俱是朝贺之日,逢大节有典礼祭祀则延后一日,难道你的嬷嬷没有教过你吗?还忙忙梳妆,瞧你这副妖娇样子,妆扮得人不人,妖不妖,活活一只白狐狸成了精,你的礼仪嬷嬷是死挺了还是尚仪局眼瞎没给你派人,连这都不管?”
温婉更加怔愣,她今天衣服是颜色浅了些,也妆点了绒毛,可也不算稀奇,皇后说话怎么这样难听?
温婉的礼仪嬷嬷被点了名,忙出列请罪:“都是下官不好,回去后一定会教导娘子。今天大好的日子,何必闹出动静来,反倒惊扰了圣上太后,还望皇后娘娘息怒。”
皇后见嬷嬷不称奴婢已是不悦,听见“今天是好日子等话”更觉刺耳:“想来我堂堂皇后,还要你一个低等女史来教导我何时该做什么了?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先从教导你开始吧。左右,拉出去重打二十大板!”
温婉惊得一下子站起来:“皇后娘娘,胡嬷嬷虽被叫一声嬷嬷,却不在我名下,她是尚仪局女官,岂能说打就打?”
“六尚局都归本宫管,难道你一个低等宫嫔还想代本宫管理六宫不成?我看你是宴席上吃醉了酒,油蒙了心,觉得本宫奈何你不得了是吗?”皇后厉声斥责,“别以为你得了宠,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正经连个娘娘都还没混上,算什么宠妃!”
晴翠剥桔子的手一顿,终于明白了皇后在发什么火。
当日拟定位份时,凌清辉为图省事,搞了个一刀切,京中四品以上的女儿封宝林,四品以下及外省的封御女。御史中丞正好是四品,温婉就这么被分成了御女。
因这个事,温婉一直心气不顺,既然以四品为界限,又没明说包不包含,那么卡着四品的人家,往上封个宝林有何不可?最可气的是连杨晴翠那样的村妇都能封御女,这个从六品宫嫔还有什么尊贵可言?
偏偏今日村妇又封了才人,三道圣旨加一大串赏赐,不止皇后憋屈,温婉也酸倒三缸醋,本想回去睡一觉,却还得打起精神来朝贺中宫。满宫里谁不知道今日本该是皇后的主场,却被这个超规格的才人册封礼抢了风头?温婉也想着皇后肯定会气不顺,兴许今日朝贺能见到中宫与宠妃的唇枪舌战,这才打起精神梳妆赶来。
万万没想到冤家路窄,两人竟然撞在一处,更没想到同样请安来迟,皇后竟然放着更过分的杨晴翠不去骂,反而对她含沙射影的,还要打她的嬷嬷。
温婉火冒三丈,当场回呛道:“敢问娘娘,嫔妾自从进了宫,一个月能见陛下几次面?哪日陛下留宿过?哪里就算得上什么宠妃,什么凤凰了?穿一身浅色就是白狐狸成精,那银狐白狐堆成山的是什么?我又没什么丹啊铁的,娘娘要是看嫔妾不顺眼,直接喊人来打死就是了,何必罗织罪名,殴打我的嬷嬷!嫔妾也劝娘娘一句,真有火冲着那该承担火的人去发,别对着真宠不开口,掉脸来骂出气筒!”
皇后被戳中心事,涨红了脸怒道:“你请安来迟还有理了不成?”
温婉立刻回敬皇后:“午宴未时二刻才散,娘娘叫我们未正来朝贺请安。星月花雪四宫都在西边,若是凤仪宫在中轴线上,倒还能省一半的路,偏偏要在东边,娘娘是富贵清闲的神仙,哪里知道从西走到东要多久!”
皇后大怒:“放肆!凤仪宫就在东边,本宫身为皇后岂能不住这里?”
温婉不屑地说:“既然娘娘是中宫皇后,何必在乎一个虚名?那宫打从建成就叫凤仪宫,倒是棠梨、星辉、邀月、琼英四宫,原名飞鸾、舞凰、承乾、关雎,是皇后娘娘册立以后改的。”
皇后柳眉倒竖:“温婉,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