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宫外闹得人仰马翻,夏世德回府就命人关好所有门,把夏安叫到书房:“贵姬娘娘打的是你和陈旭,这么说,你也赌了?”
夏安吓得连忙摆手:“没没没,我没赌。我是因为身为侍卫长管理不力才挨打的!”
夏世德斜眼看他:“那你怎么知道康乐坊的?”
夏四夏五忙说:“老爷,是我们告诉七少爷的,七少爷去赌坊劝陈九爷,也是我们一起陪着去的。少爷并没有去赌。”
夏世德略松了口气,又问:“你就真的只是因为管理不力挨打?”
夏安看花瓶里今天放着鸡毛掸子,书桌上也放了戒尺,连忙交代:“真没有,我发现小九爱赌,劝他没劝动,就告诉了娘娘,让她管管小九。可是小九爱面子,我怕他自己挨打想不开,反倒对贵姬娘娘生了怨恨,所以跟娘娘说,一起做个戏,我陪他一起挨打,大家一起挨训。大家都这样,他就没那么尴尬了。”
夏世德看他半晌:“姑且信你一次。要是让老子抓到你赌博,不用贵姬娘娘动手,你下半辈子也不用操心生活,你爹全心全意照顾你吃喝拉撒。”
夏安一个哆嗦:“我可不赌!海三哥说的那些例子太恶心了,太吓人了,我可不想气死你,再害得大娘和姨娘她们……晚年无靠。”
“晚年无靠都是轻的!”夏世德没注意儿子那停顿,“赌场没个好东西,你要是去了,他们先是七爷长七爷短,捧得你飘在云端不知道死活。你以为赌光了家产他们就会翻脸?错!他们会介绍高利贷让你借,等你彻底还不上了,你家的祖坟都得被刨,男的卖去做苦力,女眷都得进勾栏!你最后被剁手剁脚做成人棍丢在猪圈里腐烂生蛆!”
夏安哇哇大哭:“海三哥就是这么说的,爹你别说了,我苦胆汁都吐完了!哕——”
夏安吐了一阵水,夜里又发了烧,额头滚烫还在说胡话。
看儿子真的吓坏了,夏世德又有点后悔自己太凶,请家里大夫看过了,又给他敷毛巾喂药,看他脸色惨白身体发虚,夏世德只好硬着头皮面圣,给儿子请假免春训。
凌清辉自然是准其所奏,又派太医去诊治,晴翠也赐了好些药材,又打发陆仁嘉和海诗诚过去看他。
夏安看见海诗诚立马吐了。
海诗诚摸摸脑袋:“我就长得那么恶心吗?”
“不是……你恶心……是你讲的……太恶心……”夏安有气无力摊在床上,“我现在……看我爹……也恶心……”
夏世德躲在窗户外头不敢进门,听见这话老玻璃心顿时碎了一地。
海诗诚默默出来,和夏世德对视一眼,彼此尴尬一笑:“孩子真乖。”
夏世德憋屈又心疼儿子,贵姬娘娘和海诗诚自然不能责怪,毕竟大家劝起孩子来都是一个路数,只不过没想到对方也在下猛药,这才导致孩子病倒了。
都不能怪,怪谁?
自然该怪赌坊。又不是什么“兵器本无罪”的无辜东西,这玩意存在于世上就是害人的!夏世德瞬间御史上身,冲回书房提笔洋洋洒洒写了两千字的《谏关停赌坊伶人坊疏》:
“……贪湎一时之快,而不能沉心静气,以成长久伟业,此所以毁志也;欢愉瞬间即逝,精神疲乏厌倦,思之念之,而复需索无度,此所以败家也。
“……生财有道,无道则绝灭人性。赌徒嫖棍迷乱欢场,为求吹捧不惜荡产倾家,贩卖家人;勾栏赌坊日进斗金,为求敛财不惜构陷罗织,逼良为娼……天朝盛世,岂容藏污纳垢之事,圣人之治,宜诛蝇营狗苟之徒。臣请关停赌坊伶人坊,遣大儒施之教化,劝令从良。”
晴翠恰好在旁,看了谏疏起身道:“臣附议。”
凌清辉亦点头道:“便令刑部草拟章程,有罪的按律正法,受困的当以解救,生计困难者,教之以生活。”
刑部接旨后,又为贱籍之事争论不休:是直接取消贱籍,还是让罪人之后仍旧保留贱籍?
一方说:“既然全部关停,那就没有从业之人,贱籍直接取消就是。”
另一方说:“乐人百戏巫蛊还活着啊!赌坊从业的也是商人,不是贱籍。”
“蠢材!老夫说的是取消赌坊伶人坊涉业人等的贱籍!”
“你才是蠢货!老夫问的是这帮逼良为娼放印子钱的罪犯定罪之后,他们的后代该怎么办!那些老鸨子自己年轻时候就是妓女,现在她们的孩子到底算良民还是继续归在贱籍里头?”
大家不敢自行决定,只好来问皇帝。
晴翠说:“陛下,不如便取消贱籍,包括乐人百戏这些,也都做良民。如果大家都不把她们当人看,她们也没法把自己当人看。”
凌清辉深以为然。
刑部侍郎郝士多又说:“陛下,娘娘,开设赌场与放印钱者,几乎人人有罪,依照旧例,其子孙当为贱籍。这也是刑罚惩戒的手段之一,打入贱籍便是为了警醒百姓莫要作恶。”
晴翠说:“你们刑部没有铡刀吗?”
郝士多不明所以:“娘娘意思是?”
“陛下已经下令关停,这勾栏赌坊便是禁止从事的行业,谁干就杀谁,一人干就一人杀,一家干就一家杀,”晴翠说,“如果让他们子孙仍旧是贱籍,他们没法从事其他行业,这勾栏赌坊最终还是要死灰复燃的。”
郝士多说:“娘娘之言,臣认同后面一半。至于前面……圣人之治,首重德行教化,还是不要杀戮太过为好。”
晴翠反问道:“杀人和软刀子磨人,哪个更慈悲?子子孙孙打入贱籍不能翻身,何如一刀砍头不牵连子孙更仁慈?本宫正是吃斋念佛菩萨心肠,才选择给他们一个痛快。”
郝士多:“……您要杀就杀吧,但别说您是菩萨。”
春训之后,皇帝降下恩旨:“敕:赐昭阳宫大金吾海初雪正六品骁骑尉爵。赐左金吾李杰、右金吾夏安从六品飞骑尉爵。赐昭阳宫一等侍卫正七品云骑尉爵。赐少金吾邵进从六品阶。二等侍卫春训合格留昭阳宫名录者,俱赐正七品阶。钦此!”
夏安嘿嘿直笑:“我都没去参训。”
晴翠说:“你为国生病,劳苦功高,赏你个爵位接着就是了。”
夏安直拍大腿:“别骂了别骂了。”
李杰在一边笑:“我想到今年去行宫都还有些打怵。”
晴翠说:“今年咱们去新地方,永福宫已经收拾好了,张毅说还不错,没什么难闻气味。本月底咱们就动身,你们早些预备。”
夏安诧异道:“今年这么早?这才三月啊!”
晴翠说:“李待诏现在五个月了,她又想跟着去行宫,稳妥起见赶早不赶晚。圣旨过两天就发,你们可以先跟家里通个气,提前收拾。”
众人应了。
钦天监为衡阳王府挑选的吉日在六月,然而每年此时圣驾都在明春苑,朝中亲贵大臣几乎都在行宫随驾。衡阳王自从被降爵之后,原本亲王规格的别院也被收回,这样一来,婚礼在哪儿办就成了个尴尬的事。
太后本打算今年不去明春苑,理由也想好了:宫中现有一个孕妇,产期在七月底八月初。圣驾五月动身去行宫,孕妇随驾辛苦,产后休养也有些紧迫;若留在紫微宫,照料母婴又不够方便。虽是庶出,到底也是皇帝头一个孩子,重视一点无可厚非。
太后想得很好,大家都留在京中,也就不存在婚礼场地的问题,衡阳王就在王府办他的婚礼,京中重臣贵戚没有理由不去道贺。六月办完婚礼,七月或者八月李待诏产育,再休养个一两月,也就到秋天了。
偏偏李素梅不乐意,去年待诏和部分侍巾不曾随驾,留在紫微宫中差点没热死,六尚局大部分也都去了明春苑,要一碗清凉的薄荷汤都要不到。因此李素梅在得知消息的当天就面见太后皇帝:“嫔妾托赖太后与陛下洪福,自有孕以来不晕不吐,身体很好,每日也常外出走动,并非不能出门。嫔妾不过一微末之人,岂敢使陛下、太后及满宫娘娘为嫔妾一人而受盛夏之苦呢?”
太后说:“这也是为了你和孩子着想。你预产期在七月,五月舟车劳顿实在危险。”
李素梅也犯了难:“太后慈爱,可嫔妾……”
凌清辉说:“那今年就早些动身吧,趁着你这阵状态好,天也凉快,咱们早去几天,权当春游了。”
太后看李素梅骤然松了一口气,也只得说:“那就这样吧。路上你若觉得颠簸难受,不要不开口,一路上能住的地方还有,分五日到行宫也未尝不可。”
李素梅十分感激:“多谢太后恩典!”
凌清辉现今不在气头上,对着即将出生的孩子也有了几分期待,看李素梅很顺眼:“晋李待诏为正七品采女,命司仗处为她单独预备一辆马车。”
李素梅大喜:“多谢陛下!”
太后说:“叫她跟着皇后一车就是了,吃喝也方便。”
凌清辉还记得李素梅单独向他哭诉皇后克扣份例的事,便说:“皇后也有她的事要忙,又不是没有车了,何必挤在一起呢?”
太后又说:“那就让她的车跟着我吧,到了行宫就住在我那里。荣安又不回来,我那里空闲得很。”
凌清辉无可无不可:“那就托赖母后照顾了。”
待到安排妃嫔更改调换住处时,皇后又闹起了幺蛾子:“杨贵姬如今也是一宫主位,该带两个小宫嫔了。”
晴翠无可无不可:“那就托赖皇后娘娘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