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晨光方在熹微之时,渔村里就跑出了两个身影。市镇在村子北边的十几里外,他们必须再加快脚步才能赶上早集。
“搭个车,这个给你。”
韩仓带着小渔一跃爬上一辆路过的骡车,顺手给那回头来看的车夫扔了几个铜钱。
“哼,别以为带我去镇上,我就会原谅你。”小渔靠着车栏,看见一脸嬉笑模样望向她的韩仓不由鼓起了腮帮子。
韩仓颇为尴尬地收回目光,笑着拍了拍钱袋:“放心,等过一会,你的气就一定会消了。”
洋口镇原本算不得什么大镇,被几家土户常年把持。但朝廷近些年来要修车马道好向南进兵,其中一条便路过于此,各地往来商人也随之多了起来,每日的早集十分热闹。
洋口北街都是远处运来的砖石新铺的,临街的铺子和小摊也大多刷着新漆,招牌亮眼。而此时的北街则是熙熙攘攘挤满了人,领着孩童出来找食的『妇』人、挑菜的担夫还有声嘶力竭叫卖的小贩,不一而足。
小渔手里拿着韩仓给她买的油饼和炸糕,哪里还顾得上生气,这边嘴里还在咀嚼,那边又嘟囔着再买串糖人。
待又逛了一会,当路过一家首饰铺时,小渔的目光却是霎时被一支镶着白『色』碎花的珠钗牢牢吸引住,迈不动步子。
韩仓心里一阵苦笑,以他现在的财力可还买不起这个,正思索对策之际那店铺里忽地走出一个笑容满面的中年『妇』人。
“小姑娘,是喜欢那朵珠花么,可是要不少银子呢。”
小渔闻言恍然,『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只……只是看看,这就走了。”
“呵呵,小姑娘不用着急,你若想要可以嫁一位夫君让他帮你买呀。”『妇』人掩嘴笑道,眼光直接略过了小渔身边的韩仓。
“你又是谁家的媒婆?”韩仓冷笑,这一路走过来想要给小渔介绍人家的媒婆都不下十个了,他这个护花使者当得着实不轻松。
“我也不卖关子了,是李大户的公子,李执。以姑娘你的容貌再加上我去牵头这事多半能成,到时就是他扣扣手指头,这间店里的东西都是任由你挑了。”『妇』人的口中似乎带着蜜糖,让人忍不住被她牢牢吸引。
小渔却是主动扯了扯韩仓的袖子,脸颊上闪过一丝慌『乱』,小声道:“再不回去该要被发现了,我们还是快走吧。”
望着韩仓和小渔离开的背影,站在店门口的『妇』人嘴角上扬,一只巴掌大小的金丝雀从她的袖口里飞了出来,消失在天际。
太阳正好落在正东方,正是农忙的时候,村子里却出奇的安静。庭院中,连给母鸡喂食的农『妇』也是扔下了还剩一半谷粒的碗,不见了身影。
刚回到村里的韩仓和小渔面面相觑,按捺下心中的疑『惑』朝私塾方向走去。刚走上主道,便见到两条长长的车辙印,连带着许多繁『乱』的梅花马蹄。
“这是哪里来了大人物?”两人不及多想,果不其然在私塾的小院中发现了大批村里的人。
以何盛的父亲何由之为首的上百号人团团围了一圈,他身旁站着的正是脸『色』阴晴不定的余不归。而在院子的正中停着一架双马齐驱、帐幕绣着银边的马车,马车前挺立着两个身着黑衣的汉子,气势『逼』人。
韩仓两人还想悄悄地混入人群,可所有的人的目光皆是齐齐向他们『射』来,那些『妇』人看向小渔多是羡慕中夹杂几丝嫉恨,而落在韩仓身上则变成了嘲讽和挖苦。
“你就是小渔?今早接到玉娘的消息说你姿『色』出众,公子便派我两人下来查访,现在一见,果然不假。”马车前,一个黑衣汉子面无表情地开口说道。
“对了,这是玉娘说你看中的珠钗,先做一个见面礼。”另一个黑衣汉子从怀中掏出了一截亮闪闪的物什,正是不久前小渔在首饰铺看中的那支。
“速度竟如此之快,这李家到底是什么来头,专职猎艳?”韩仓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他和小渔在回来时只不过耽搁了半个时辰,却还是被李家的人驾着马车赶在了前头。
“废话也不多说了,姓余的你给她收拾一下东西,嫁妆就免了。我已飞鸽回府,接亲队伍随后就来。”黑衣汉子指了指余不归,语气不容置疑。
在场很多人也并无觉得不妥,这李府是富甲一方的高门大户,而李家老爷曾入过伍,听说还有几个在州城任官的至交。他们若是主动肯结下来这门亲事,本就是这些村户求之难得的好事。
“恭喜啊,小渔若是能嫁入李家,日后先生也少不得有一场富贵。”村长何由之笑着朝余不归供了供手,其余不少人也随之跟样,恭贺之声顿时不绝于耳。
韩仓看了一眼身旁的小渔,只见她紧咬着嘴唇,面『色』发白。这种事情,她早有预料,深知就算自己不愿意也是难以改变的。
此时余不归的脸上亦如同泼上了颜料、十分复杂,一方面对于村长等人的贺词木然地笑一笑,另一方面则是不时的瞥向小渔。
“你同意吗,如果不愿意我们现在就一起逃走,在山里躲一段时间再出来。”韩仓脑中思绪万千,试探着问小渔,“李家再有钱,可也不一定会对你好啊,你可要想清楚了。”
这时,小渔沉闷的脸上突然绽出一朵笑容,她装作大气地拍了拍韩仓的肩膀:“你以为我和那些女人一样吗,相信养父也知道我的心思,不会同意的。”
这还是韩仓第一次看见小渔主动对自己笑,便如山花盛开,绚烂无比。
“我会帮助你的……”韩仓暗自捏紧了拳头。
这时,车夫旁边一个锦衣老者下了车,双手交背地缓缓朝前走了几步,脸带笑容道:“老朽是李府的管家,也是今天给少爷纳妾的主事人,你们有什么要求可以向我提。”
“纳妾?开始不是说取妻么。”何由之诧异道,娶妻和纳妾虽然都是给人家做老婆,但是地位可谓天差地别。
“是这样的,我家少爷在几年前便娶了正房。但他保证,即使是纳妾那也是不会有半分亏待的。”
“那便免谈吧,我余某好歹也生于书香之家。小渔虽是我养女,要给人做妾也是万万不能的。”余不归抓住机会终于出声,寒着脸硬气了一回。
村中其余人俱是议论纷纷,余不归虽说在他们村里德高望重,但终究只是个没权没势的教书先生,因为妻妾缘由拒绝这么一桩婚事,未免太过迂腐。
“余先生,李家是个好人家,就是做妾,也少不了锦衣玉食,胜过这里千倍啊。”
“对啊,我们这小渔村,天公要是发怒,便没了生计。哪里比得过那府中无忧无虑。”
韩仓站在一旁听得难受,不禁开口说道:“你们这群人又不是小渔,胡『乱』发表什么议论,余先生自己会有定夺。”
虽然还不知道余不归为何恨自己的原因,但这一刻,韩仓还是选择支持他。
显然,在这么一个场合,韩仓作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孩,他说的话直接被人无视掉。倒是何阳何盛那几个私塾的孩童朝他挤眉弄眼,一脸怪笑地把目光从他和身旁的小渔身上来回逡巡。
“这样,老朽大胆擅作主张一回。虽然名义是妾,但可以享受正妻待遇,到时的彩礼和回娘家省亲给村里准备的礼物,一样都不会少。”李管家瞅了一眼静立在旁的小渔,浑浊的老眼内陡然泛过一道亮光。
“这已经是老朽尽了全力了,余先生莫非还是要让我难做。”
听到李管家沉下来的声音,村中众人再次开始『骚』动,七嘴八舌地劝解余不归赶紧答应。余不归终究只是个文人,谈儒说道可以,这些只让他焦头烂额、面『色』铁青。
“既然是小渔的养父,你们就不要一个一个咧咧个没停了,本少爷答应他把老婆休就是。”
突然,那马车车厢内传来一道年轻男声,只见一个身着华服摇着羽扇的男子拉开车帘一摇一晃地走了出来,听人说是二十三,可看起来却三十都不止。
“李公子,久违了。我在数年前与令尊有缘见过一面,不知身体可还安康?”何由之脸上提起笑容,言语之间十分亲切。
李执皱着眉头,瞅过来一眼,不悦道:“何由之啊,既然你在这还弄了个村长,怎的如此没用,让本少爷的亲事迟迟不能落下来。”
“这……”何由之脸上笑容顿时僵住,只好又转头去看余不归。余不归却像是离了神一样,谁的目光也似没有看到。
“那,这位余先生,现在本少爷同意休妻重娶了,你是不是可以把小渔给我了?”李执脸上不耐,双眼却是直直地『射』向了小渔,把她从头看到脚来回个不停。
“韩仓,我有点恶心。”沉寂许久的小渔突然开口道。
“你等着,我帮你。”韩仓道。
这边,余不归重重地叹了口气,嘴里蠕动着想吐出个字来。那边李执却是一挥手,十几个红衣大汉俱是眼神冰寒缓缓包围而来。
“余先生,想没想好呀,我可是等不及要与小渔洞房了。你看看她,都站那么久了,只有本公子的软床能让她好好歇歇。”李执深吸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丝病态的笑容。
“小渔,往山里跑,我来拖住他们!”
这时,韩仓猛然一声大喝,直接朝李执冲去。
李执还沉浸在风光无限的旖旎中遐想连篇,却只觉领子被人提了起来一同跃上了一匹马,随即一阵猛烈的摇晃,已是出了村口。
包括那些壮汉在内的所有人俱是呆立当场,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变故。李管家阴沉地看了一眼还在原地的小渔,一挥手,带人追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