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钰被怼回,心里憋着股气。
她就算再欣赏老王,也没有收获宁虚重视重要,因为宁虚年龄与她相近,更容易结交成朋友。在她看来,能成为朋友最好,成为不了朋友,也可以把宁虚当作跳板。
她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辛钰忽然倍感沮丧,她觉得自身的优秀无人赏识,斜眼一瞟,望到之前苗樊倒的酒水。她二话没说,把装有白干的塑料杯举起来,仰头一饮,喝得一干二净。
“来,他们不喝,我卖你面子!”辛钰对苗樊说。
苗樊先是一惊,接着大喜。“姐!我也敬你!”苗樊说。
说罢,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他激动得手有点抖,一大半的酒水都泼在鞋子上。他被冰冷的触觉激得往后一跳。“我佩服你!”苗樊激动得脸都红了,耳朵都快冒出白雾,“巾帼不让须眉!大女人!我们国家就需要你这样的女人!”
他把塑料杯一举,仰头把酒干了。他把塑料杯倒放,龇牙咧嘴。辛钰满脸红晕。
周围的人看了,皆笑,大伙儿浑不在意地说了几句,纷纷举起筷子插向菜肴。
午饭很快解决了,有几个人收拾好桌子,围聚成一圈,掏了扑克牌抹在桌面上,叼上烟蒂,准备打牌。其他人都回到工作岗位。天上低垂下一大片白云,闪烁几下金光。
丁惠站在阳光下,兀自出神。她亭亭玉立,明眸皓齿,样貌俏丽,忽然转头对我一笑。
我看到后,愣了一愣,也客气地点点头。丁惠和段必胜认识,而且过去也私下见过,冲这份关系,我对她挺礼貌。不过有的东西也就到礼貌为止了。
我琢磨去找把椅子消磨时光。这时候苗樊不长眼,跳出来。
“听说你们之前认识?”苗樊问。
“一面之缘。”我说。
“怎么个‘一面之缘’?”
“……”
“唉,回答几句,我也不是坏人!”苗樊因为喝多了酒,情绪有点激动,突然拔高嗓门。
他嗓音很洪亮,一下子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大伙儿都很好奇地投来目光,众人旁观无言,自持矜持,打量着事情的进展。
苗樊高高昂着头,气势显然剑拔弩张。
我不明白他这么为难我又干什么?都是一张嘴吃饭的!为国为民,为侠为义,跳出来的,人人都称一声好汉。
现在呢?这是傻子的做法!
众人也意识到苗樊故意找茬,不愿趟浑水,兀自沉默。整个拍摄现场阒静无声。只有老王,见势不对,冲了过来。他跟我站在同一线上的。
“干嘛呢?堵路口了,都让让!”王明后说。
“我在走道!”苗樊含混一笑,嚣张跋扈。
“走啥道?你腿也断了?”王明后拔高嗓门。
“……”
我现在下地已没有多大问题,虽然拄着拐杖,但不像前一个月那么依赖了。医生说多休息,所以在拍摄现场多半是找个小椅子坐着,谁料到这事。
苗樊这小子没出息,看到弱者就喜欢欺负。“没什么。”苗樊说,“你刚才和丁小姐在说话?”
周围人哗地一下看向我。他们都爱看热闹。
“隔着十几米?”我拿手比划下距离,大家看到了,丁恵离我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
“唱山歌?”我说。
“……”
苗樊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周围人扑哧一笑。“让开让开!”王明后招呼着,周围人都看笑话般起哄。苗樊脸色讪讪的,往旁边挪了几步,看上去不情不愿的。
我们往旁边挪了几步,找椅子坐下。宁虚一下子凑过来,笑道:“厉害!”
“啊?”老王说。
“看你们骂他,我也舒坦。”宁虚说,“现场拍摄不是舆论宣传,自然是愈和谐愈好。”网络上对宁虚的评价也左右摇摆,理由很简单,他经常陷入骂战之中,爱煽风点火,借刀杀人,这事咱们也不提了。但在现场拍摄中,他还是挺讲究融洽的人。“在这里闹,没有粉丝观众,吸引不了流量,有什么意义?”宁虚摇摇头,也扫了苗樊一眼。
周遭闹闹哄哄的,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回到工作中。
宁虚开始讲解工作。
我一听,瞬间头大。
宁虚有点强迫症,一个细节反复地分析试验,虽然这是一种对工作的负责,但是花上几小时甚至几十小时在某个装饰的位置,那就有点过分了。
美人在骨不在皮,一个作品得有近乎完美的骨骼框架,细节是血肉。太过强调粉饰妆容的作用,忽视本质,便成为一个摇摇晃晃的纸美人了。
“差不多可以彩排了。”窦梁悄摸摸过来。
午饭前他指挥丁惠来,也就是叫她问彩排的事。恰好老王他们带饭回来,所以暂且搁浅。但窦梁还是愿意早点把彩排给完结,倒不是他多么热爱这职业,而是他想早退,去接女儿放学,只是这个理由他不好说出口。窦梁站在一旁不断摩挲着手掌。
“……这个镜头到时候从这个角度过来,灯光师从这个角度。”宁虚一边拿着本子,一边朝湖里比划。
“随便弄弄得了。”我特别反对。
“要严谨……”
“这就是个真人秀,严谨到哪里去?老百姓就爱看有趣的反应!”我说。
我专业学过影视后,就不爱看真人秀演出,在我最痛恨的节目中,排行前三位便是脱口秀、辩论赛、真人秀。虽然我痛恨它们,但不意味着我不懂。
“……这就跟鬼畜视频一个道理,对一个小小的举动,有个应激作用,刺激人脑神经。”我说。
宁虚舔舔嘴唇,显得有点不耐烦。
“你越刻意,效果越不好,一个布景颜色重新粉刷过五次,那叫精致的完美主义作风!”我说,“老百姓喜欢什么?喜欢朴实的东西!越精致,越小资,脱离人民大众!”
我这话令宁虚不能忍了。
他是个标准接受被艺术美化的功利思想洗脑的人。
他急不可耐地想要和我辩论。
“先彩排!”我说。
“……”
“彩排完有什么差的漏的,再补!”我强调道。
窦梁在一旁急急忙忙附和。
宁虚听老主持人帮衬,只好同意。但冷着张脸。他小家子气,不想理我。
窦梁也不好安抚他的,赔笑地站在一边。王明后粗枝大叶,看不懂宁虚的不悦,以为我们谈妥了,招手就叫工作人员动起来。
打光的打光。
摄制的摄制。
还有把电焊工造声事业暂停了,他们原先在附近收拾边边角角,搞装修,尘土大起,滋啦地作响。好在装修都是收尾工作,为的是满足宁虚的个人主义审美观。
我们走到阳光下,阳光明媚,光芒晃眼。几名员工拖拽着轨道进场拼接,远处林荫漫长,流水潺潺。林间偶尔几声的布谷鸟的啼叫,婉转明媚,惹得众人侧目。
真人秀需要彩排。
这是理所当然的。
我们要检查实际拍摄的效果,灯光如何,摄制如何,安全如何,流程大概在多短的时间内完成。“开拍!”宁虚打板。
一旁的导演惊讶地望着他。
综艺、影视都有打板的,主要是为了方便剪辑。
他们打的那块板,叫场记板。因为摄像镜头很多,后期剪辑活动也多。剪辑老师如果根据场记板工作,能节省很多时间。这就和学生们做作业的错题本类似,复习起来肯定比重新做一张卷子轻松。
在拍摄中,手持打板的,往往是场记。场记的职责这里暂时不细说了。但喊开拍的,通常是导演。导演并不敲板,这里是个误区——现在许多作品中都会搞混这点。导演要坐在监视器后面,时时刻刻盯着屏幕。因为一敲板,摄像机就开始录了。在镜头前敲下板,再跑回来看镜头,这不是错过了很多录制嘛?所以根本行不通的。
因此导演很惊讶,他扫了一眼宁虚,心想,我都没喊开拍,你就喊开拍了?
导演心里很不高兴。
他觉得自己没受到重视。
导演中心制,应该算是我国拍摄的核心体系。国外电视剧很多是编剧中心制。这就酿造成,他们一部作品摄制时间很长。所以网络上动辄高喊季播剧是成熟的影视剧拍摄体制的那些网民,其实恰恰不理解,这往往是因为国外没有系统的表演教育体系与分工明确、凝聚团结的剧组,所以不得不拖长时间,拍短小的剧集。
不然一部戏,拍个五十集的电视剧,能拍十年,观众乐意看不?
但国内拍摄中,也有问题。
那就是导演中心制往往实施的不到位,资方和平台的压力过大,制片组和导演组有创作理念上的冲突。
“老子受摄制主任的气已经很久了,还要忍受你宁虚!”导演心中怒骂,他憋气很久了,可无可奈何的,还不能发脾气。他的职业习惯令他下意识的在听到开拍后,就死死盯住镜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着,导演仍然紧紧盯着屏幕,他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全神贯注,这是他的职业习惯。
“那是什么?!”忽然,导演一愣,原来在监视器屏幕中的一角,一个摄像画面忽然猛地一黑,那个镜头原先应该照向湖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