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热泪盈眶:“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连环卫工人都能用上手机了!”
当然这番感慨没有持续太长。
环卫阿姨的话遥遥地透着阴郁的天色传了过来。
“哎呀,你们赶紧叫人,有人欺负我们小琳啊!”环卫阿姨对手机嚷道,毫不留情地挑拨事实,“你们赶紧过来!老吴走了,也只有我们才能互相帮衬着了!”
王明后瞬间吓得头盖骨都在冒凉气,他汗毛竖起,跟我道:“快跑!快跑!别不是惹上地头蛇!”
虽然扫黑除恶的风头仍然大起,可难保也没扫尽。“不都是说了吗?天下第一大帮派乃是丐帮!”王明后振振有词,“时代变了,可穷人凝固在一起的力量也是非同小可的!”
我心想,你滚蛋!
但事到如今,再解释也无法了。
我们刚冲出去没几步,就看到街口有几个穿橘红色环卫衣的人走来。老王深深刹住了闸,转身就往回跑。那男的已经抄出铁锹了。
王明后自然不会和他交锋。
他招呼我道:“这边!”就一脚踏上插有“小草有生命,大家爱护它!”标识的草坪,撒丫子飞奔。草坪刚经过一场雨,柔嫩非常,千百点的雨珠还兀自可怜地挂在叶尖上。王明后无情地践踏它们那弱质可怜的生命,奔向不怎么光明的前方。
我也管不了许多了,先跑再说。
事实证明,不走正规道路,绝对没有好下场的。我尾随老王再次来到教堂面前。这左边是一大排白石垒成的后现代艺术大石雕,右边是一排侧柏树篱,左右互卫,拦住我们的去路。
“小兄弟,需要忏悔吗?”
刚才门口传教士的苍老声音还在耳边回荡。我现在的感觉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而且非常需要忏悔!
耳里还传来环卫阿姨的声响:“就是那两个小子!大伙儿快上啊!”接着,就是七七八八的说话声。
“现在混小子太多了!”
“揍死他!”
“小琳,别担心,有我们在!”
“……”
我抽空一回头,只瞅到五六个人,瞬时一阵心悸。王明后也冷汗潸潸,他绝望道:“完了!”
“先跑吧!”我说。
王明后瞬间点头,这时候也顾不上许多了,撒开了脚丫,就往教堂里冲。这座小教堂虽然历史久远,但面积不大,相比起周边的其他建筑,但依然让人感觉整齐干净,毕竟宗教在我国还是受到保护,每年都有拨款,所以在一群颓败的建筑中显得格外的亲切。
我们冲进其中,也不见的有人拦着。正巧是工作日,也没有游览人员。看门大爷低头打着瞌睡。
老王放轻脚步,用指尖捅捅我的胳膊,示意我不要出声。若是这大爷惊醒,未必会站在我们这边,搞不好又是一通无用的解释,不说丢了性命,少不了挨一顿打。
我瞬间领会,点点头。二人当即不再多话,敛了声息,小心翼翼步入门厅,又绕过花架栏杆。东首是一排古老的红漆雕栏,右边却是一条走道,旁边高墙上镶着两只不大不小黑黝黝的木门,把手处挂了两大块锁,兀自在空中晃荡。
我俩穿过走廊,又过了一个类似大礼堂的房间,这天气黯淡淡的无光,两侧逼仄的忏悔室更显得阴暗无比。老王简直一秒钟都不愿意再停留,长身往后院去了。
推开一处没有挂锁的门,正是后院,院内的木樨花开得正艳,飘散着香气,冲撞着鼻孔内的嗅觉。那小小的金黄色的花朵犹如千万个星辰般,在昏暗的天色下散发别有一般的魅力。王明后一时忍不住,连打几个喷嚏,吓得人心惊胆跳。
王明后强颜欢笑,夸奖感叹道:“这挺中式的。”
我道:“毕竟是老建筑了。”
“可这老建筑怎么没后门啊!”王明后四下张望,怒道。
他来到粉墙边,如同迷途的老狗,伸爪搔了搔。
我猛一摇头,有点无奈:“爬吧!”
我和老王都不期望追兵们怕打搅教堂的静谧而鸣金收兵。所以怎么逃走,便成了难题。
我们四下打量,一致认为,在这教堂与环卫工人们玩捉迷藏实在太过冒险。这教堂虽然有一定规模,但装饰简单,中西结合,压根没有网络小说中那种哥特或者洛可可风格的繁复。这地方要是躲藏,那叫白送!逃跑,就成了唯一的选择题。
翻墙这技术活,不属于除我爸年龄以下的城市好学生的专属技能,仅靠远古基因的记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看在这院墙不高,上端没有铁丝网和玻璃碎碴的份上,还能勉强一试。
王明后暗骂一声,不得已搓搓手,看向我。我瞅着旁边的老树斜藤,手脚并用,总算挪了几步。费点劲,攀上围墙顶端,再往周边张望,可惜没有方便下墙的地方。
王明后在墙下团团转,活脱脱丧家之犬。他嗅着墙根,转了两圈,绝望道:“这、这要上不去,怎么办?”
别看老王外貌消瘦,乍看上去,身轻如燕,其实笨如秤砣,平时动手动脚的能力也不是很强。我催促他赶紧爬上来。
他手舞足蹈,攀了好几次,仍然没挂上树枝,我刚想反讽他一句,忽然听得“砰”的一声响。
只见院门被猛然撞开,那环卫阿姨赶到现场,后面还跟着两个半大小伙子和睡眼惺忪的看门大叔,显然他刚刚被叫醒,心情不悦,正杀气腾腾地望着我们。
“哇!”老王惨叫一声。
他加快攀爬步伐,施展蹿墙之术,可惜没两步又滑了下来,只能靠着臂力悬在碗口大小的藤萝上。我见他没办法,只能放地身子,降低重心,试图拽他。可老王身体太重,我提不起他,没奈何,我只能说:“你再坚持一下!”
“再坚持?”
“没错,我报警。”说完,我就掏手机。
“靠!都什么时候了,远水救不了近火啊!”王明后手心发热,急出冷汗,抓着之前雨水打湿更显滑腻的藤蔓,更是蹬不上来,他急道,“这要是来了,黄花菜就凉了!你说警察来了,是给咱俩上香呢还是上香呢?”
“最多给你,没有我。”
“张幕你大爷!”
“而且吧,咱们在教堂,提什么上香的事,有点不那么尊重。”
王明后又是一段骂声。
其实我想得很清楚。
有时候我真救不了人,那就让能救的去救,实在不行了,总要让坏人获得惩治,沉冤得雪。再不济,也要让这件事铭记下来。
我总怀疑我这是一种职业病。
偶尔想着铭记些什么。
虽然这玩意儿应该是纪录片导演才该有的毛病,我从决定从事这行起,我就决定了我前进的方向。我从来没想当过纪录片导演,而是一心扎进了商业片中。
“这时候就别提尊不尊重了!”王明后嚷道。他憋了一肚子气,收腹挺胸,努力向上提起胸脯。也大概上天有冥冥定数吧?他也不知道怎么样一拱腿,一翘屁股,右手手掌就扒在墙上。
事至此处,我也不可能见死不救,当即身子蹲下,打横跨坐在墙头,这样重心更稳一点。我一手拽着老王的胳膊,努力拖动他,看能不能令他起死回生。
墙下的环卫阿姨一看,又惊又怒,伸出长长的竹条扫帚,往上这么一捅。那细长尖锐的树枝杈子就直直地与老王的屁股来个亲密接触,刺激得他“嗷”的大叫一声。
我连忙抓紧他,想要把他拉上。
“快、快……快下来!”那环卫阿姨道。
“傻子才下!”老王嗷着嗓子道。
“你说什么?!”阿姨嚷道。
“老王,再坚持一下!就差一点了!”我嚷道。
“靠!你说坚持就能坚持?要不你试试?”老王嚷道。
王明后努力挪动着屁股,但显然,在这么一个刁钻的角度下,许多努力都是徒劳的。他又尝试几下,满头大汗,又是尴尬又是疲惫:“我、我我支撑不了了!”
他攀在藤蔓上的左手已沾满黏糊的汗水和雨水,不住往下滑去。
那环卫阿姨大喝一声:“你们跑什么跑!”
“阿姨你在追啊!”老王绝望地喊。
“快下来!”阿姨说。
“阿姨,实话实说,我想活下去啊啊啊啊啊!”王明后发出凄惨绝望的喊声。
那阿姨似乎也着急了,收了扫帚,在下面团团转。
“你要是怕死,就赶紧下来!”环卫阿姨道,“小孩子家家的,爬那么高,也不怕出事。哎呀,你们也不想想,要是你们从此跌伤了,你们的妈妈该有多难过啊!这么大了,别让母亲伤心了!”她满面愁容,黝黑的脸上每根皱纹都似乎在诉说着不满和嗔怪。
老王没想到她会说这话,稍微有些松懈,重力不稳,差点顺势滑了下来。
他惨叫一声,手脚并用地又朝上挪了两步,惊悚道:“我、我我要是下去,阿姨你可就会打得我没命!”
“谁?我?”那环卫阿姨一愣,当即辩解道,“不是啊?你们不是小琳的朋友吗?刚刚小琳跟我们解释了,唉,我也是心急,一下子误会了,想找你们道个歉,谁知道你们要爬墙?好家伙!赶紧下来,要是跌伤了,我怎么向你们爸妈交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