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身影纷纷走远,我、老王和江采舟留在原地,面面相觑,良久不知该如何举动,显得十分傻愣,这时候王明后提出一个猜想,说那叫声是从蔡月贞小姑娘家响出的。王明后实在善心,迟疑提议道:“要不我们跟上去看看吧?”
江采舟强烈反对,他说道:“村支书邓幸导演他们叫我们下去等……”王明后面露不耐烦,还想发话,江采舟连忙打断他:“要是他们等会有事吩咐我们,找不到人怎么办?更何况那声音实在吓人,也不知道是什么?!”
王明后瞬时怔住了,我也不觉发呆。那声音不像是人类发出的,更似是哪里的恶鬼。我们此时站在山道上,因为之前在蔡月贞家闲聊耽搁的时间,又时值完全没有到达昼夜持平的春季,身后是远山张望,暮霭沉沉,彩云悠悠。飞鸟转回,夕阳即将西下。下午的阳光热烈而辉煌。
金红色的光落在山道上,竹叶被晒得仿佛皲裂,脚下的黄土中盘踞着植物的根和碎石头,黑黄相间的虫蠕动身躯。
“……不会是什么特殊怪异的动物吧?”王明后认同我的观念,惊诧说道,“像猫头鹰,老鹰,狐狸之类……”这僻远山村,野生动物比想象中的多,难保有很多保护动物,是动物园中看不到的,就算有叫声,也必然与我们常人想象的叫声迥然不同。
“你家猫头鹰、老鹰、狐狸这样叫声呀?”孰不想,江采舟出言讥讽。
“……”
老王一时无言,忍着怒气不发作,沉声道:“我家没养保护动物!你说说看,这声音是什么?!”
江采舟板着手头算:“越是体积庞大的动物,发出的声音也越大,若按刚刚听到的,不是老虎狮子这样的庞然大物,那也只有人了……”
我:“……”
老王:“……”
我心脏猛地往下一沉,小江分析得不无道理。可如果体积那么大的动物出现在这里,怕是不太现实。这县政府天天宣扬保护野生动物,大型的都登记在册了,来之前寻找资料,也没听说过这村里冒出过什么老虎狮子棕熊等等,可要是人……我实在想不出会在怎样的境界下发出这样的声响。
“这、难道是……”
老王再次踌躇了。江采舟落地有声,开口道:“学长,这事别管了!天要塌了,地要陷了,都跟咱们没关系……不是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想想看,要是我们出事了,叫人帮忙,除了自家老爸老妈,爷爷奶奶……还有谁能指望?就拿叔伯舅姑来说,天底下为害死人抢人财产的事有多少呀,犯不着为别人操闲心……我们来这里是干活的,不是救死扶伤,也不是舍己为人……要我说……”
“老王,上!”我厉声对王明后说。
王明后愣了几秒,当即眉开眼笑,道:“好,走,一起啊……”
我们沿着山坡往上走几步,江采舟在身后大叫:“喂!我说的听没听到,他们都让我们留在下面了……”
“你爱留就留!”老王回头,“我就不爱听你说的!”
江采舟当即愣住了。
王明后说完就疯狂大笑。
我们沿着山坡往上跑,那时候年轻,体力好,蹭蹭蹭几下就攀到坡顶了。江采舟看来也不愿一个人留在乐老师的住处,不近不远地跟着我们往上走。刚到村口,就见村民一阵慌乱,老的,小的,妇女,都躲在屋子里,隔着窗户往外看。有不听话的小孩子又叫又哭,被抱在怀里哄着的,有的被按着脑袋怒骂的,弯弯曲曲盘旋的黄土尽头传来男人狂怒的叫骂和吆喝声。正巧村支书家的两小子用胳膊肘夹着小奶狗快速地跃过栅栏。
老王忙拉住他们。
“怎么?”大一点的小家伙将眼睛一横,阴阳怪气地问。他弟弟也停住脚,不耐烦地用鞋子蹭着地,仿佛鞋底有泥巴。
“问你一个事,上面怎么了?”老王有礼貌地问。
“出事了!”
“出什么事?”
“我怎么知道?”小男孩不耐烦地说,“他们又不让我看……不过,大概是死人了吧……”说罢,把眼睛又是一横,显出点狡黠的味道。
老王手一松,脸上有些茫然,大概不知道遇到这情况该怎么办。
小男孩拽回自己的袖子,脸色不耐烦,问:“还有没有事啊?没事我先走了!”王明后这才恍回点神,连连说:“好好好……”小男孩他弟弟比他矮一点,脸也更圆点,同样的皮肤黝黑,不过看相貌倒长得很相似,骂道:“烦人!”弟弟被哥哥推了一个大踉跄,他哥大骂:“我再听到你骂人,揍死你!”
王明后:“……”
遇到这小孩,老王也不知说什么好,他摸了摸鼻子,目送两小孩离开。这么大孩子,天然的对年长者有厌恶情绪,个个认为比他们大几岁的糟老头子们讨厌得很!
“快回去!快回去!别在外溜达了!”之前把我们送上山的司机老李的老伴隔着绿油油的纱窗对我们说道。她的小孙女一点也不听她话,把脸挤在纱窗上,用手指去捅窟窿。她奶奶看见了,“嗐”的一声,右手轻轻拍在她手背上,接着左手发力,用力扯下她胳膊,把她从窗台上抱下来。小女孩愣了几秒,发出铺天盖地的哭声来。
那两个男孩答应一声,拉着手匆匆忙忙跑掉了。老王觉得有戏,凑到纱窗那和老太太说话,她抱着孙女,不想哄她,又不得不哄,揣在怀中上下抖动着,一边哦哦哦的安抚,一边和老王说道:“快走吧!你们快走!”她又用方言说了两句话,可惜我们听不懂。忽的她浑身一抖,像是生气,眼里仿佛发出光来,王明后情不自禁地倒退一步。就听她大嚷:“造孽哟!那群赌徒又来了!”
王明后听得胆寒,江采舟更是夸张,伸手搓手背,用尖细的声音说:“妈呀,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喂,你说像不像柯南啊?”王明后也抖着声音,扭头看我,“我们走哪死哪的,上次找剪辑师遇情仇,这找个邓导拍电视剧还有杀人?这、这不大对劲吧?”说罢,他跺了两下脚,像是冻坏了。
“恩,柯南同志,您说得对!您该注意点了!”我说。
“滚!”老王恼羞成怒了,迎面就想揍我,“你以为你没责任?!”江采舟好奇在旁边问柯南说谁,可惜没机会回答了。因为我刚刚躲过老王的攻击,就看傅长生背着一个人往这边跑,邓导和乐老师在一旁扶着,气喘吁吁。那个小姑娘歪着头趴着,浑身是血,蓬松凌乱的发梢上有腥臭粘稠的鲜红液体,显是吓傻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同样吓傻的还有老王,他一下子僵住了,伸出的拳头一动不动,忘记收回。
“你们怎么在这?!”邓导见到路旁的我们,厉声说道。可显然他也没心情追究我们的责任。他扶了一把因为脚崴差点摔倒的傅长生,边跑边跟我们说,“快过来!和我们一起走!”
当下不再迟疑,我们三人连忙跟上,就见浩浩荡荡的队伍往山下赶,后面忽然又响起一阵喧闹,几个年轻气壮的男人愤怒的叫声此起彼伏。傅长生弯着腰,背着蔡月贞,穿过竹林,一脚一滑。
这竹林虽是绿油油的,可根底洒了些午后太阳的金光,附近又闷,透不过气来。走至中途,腥臭味道更显浓重,沿途有苍蝇循味钻来,在女孩蓬松的粘着血水的头发上打了几个旋,几乎要落在傅长生的睫毛上。女孩这才有了灵魂般,伸手僵硬地挥了两挥,忽然嘴一咧,哇地一声哭出来。
江采舟捂着嘴,几乎欲呕。
老王一记“天马流星拳”正中他后背,推搡他快点,他这才忍住。在我们这里,除蔡月贞小姑娘外,他心理承受能力最差。那时候我们忘了,傅长生和邓导有一把年龄,已经见过生离死别了;而我和老王,外表虽如此,但心理年龄是成人了,也经历过事,蔡福松从电视台楼顶坠落到现在也不出一年。
“快走,快走!”王明后催促着,“下去开路!来!我和你一起!”
江采舟勉强把恶心感给压下,扭头问我们道:“我们现在去哪?”
“下面空地!”傅长生背着小姑娘,在春寒料峭的季节热出一头的薄汗,“你们先下去,我去叫车!先把月贞送出去,不能让那群坏人逮到了……”他看下邓导,说:“老大哥,只能拜托你了……”
邓幸导演一点头:“交给我吧!”
我们几步一踉跄,总算滑到山下。后来想着,其实路程也不算远,跑下来半小时也不知道到没到,可当时有江采舟那个动不动喊累的猪八戒,这路程跑的个个心慌。
到了山脚下,傅长生把小姑娘往地上一放,喘着气就拨通手机。也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气得傅长生跺脚:“叫你来就来!”于是不多时,之前送我们上山的老李就出现在我们面前。村里人说他开车去进货了,可现在,他神情不安地看着我们,犹犹豫豫不敢上前。
“老李,你把车开来,送这几位去城里!”傅长生吩咐道。
他看了一眼天空,带着腥臭味的汗水从他的额头滑下,他伸手擦了把汗,又道:“那些赌徒都疯了,都不是人!这下子做出伤天害理的大事,谁都救不了他们!”邓导郑重地点点头,道:“你们应该报警!”
“已经报了!”傅长生苦笑一声,他拉住邓导的手,“事到如今,也不瞒你了。车是我叫老李开走藏起来的。你已经好多年没回来,村里生活又无聊,好不容易来了个外面来的人,希望有点人气,所以才把车藏起来,能多几天聊聊,倒不是因为钱……”他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哀求道:“千错万错,是我的错,邓大哥,请你别介意!看在这孩子无辜的份上,把她带走,她妈妈已经不在了,村里也没人能保护得了她,一个赌徒被抓了,下次还有赌徒过来……”
他紧紧握着邓导的手,喘着粗气:“把她送的远远的!远远的!才能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