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迟疑地坐上车,老李一按喇叭,方向盘一打,车辆朝前驶出。这车塞下邓导、老王、我、江采舟和外带一个小姑娘,实在太过拥挤,显然是违规了。可到这个地步,老李也是拼上可能被罚款的风险,果断上路。
蔡月贞小姑娘就坐在我们中间,虽不再哭泣,可也什么话未说。我们不便询问太多,心里多多少少有点猜测,大概是她父亲生前惹上的赌徒,现在讨债杀到她家,她母亲平白受冤屈死了。如今出这事,我们再怎么安慰也没用。
江采舟说了几句,人家不理睬他,只是偏着头。江采舟自感无趣,渐渐闭上嘴巴。
车辆渐渐驶上国道,天色也黯淡下来,唯有车辆的大灯照射地面。一切都是静悄悄的,直到道路两边出现路灯,远处城市辉煌的光芒亮起,我们才稍稍提起精神。在车辆驶进城市时,蔡月贞已经睡着了。她哭了很久,大概是累了。
江采舟用手捅捅前方的座椅,邓导回身看他一眼,江采舟张张嘴,用嘴型示意蔡月贞睡着了。虽然我们三人心中或多或少有点猜测,但细节还是一概不知。
他小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邓导问:“睡了?”
江采舟:“恩。”
这时候我和老王都起了精神,原本因为路途劳累的无精打采,皆是一扫而空。我们神情焦虑,充满好奇,纷纷竖起耳朵,想听邓幸解释。邓导张张口,原本不想说些什么的,可看到我们的神情,终是叹口气。
“这孩子的爸爸是个赌徒!”邓导用力叹气道,他语气中抱有很大的一种愤愤不平,“以前就赌,把老婆小孩赌给其他人。现在好了,一根绳子一条命,小命没有了,自己倒是轻松爽快,那些赌徒上门来要钱,害了他老婆的命!”虽然大家都猜测出是怎么回事,但听到邓幸说出来,仍旧心惊肉跳。
“靠!”王明后骂了一声,“要钱也就算了,要人家的命,这是有病吧?”
“赌款法律不承认。”我说。
“学长你就别天真了,法律不承认,不代表这些人能轻易放过呀?这些人连人都杀了,还怕你法律?!”江采舟也忍不住插嘴,就像嘴里蹦豆子般叽里咕噜说了许多。
一时间车内各抒己见,唯有老李认真开车,不发一言。邓导听了这话,沉默片刻,又道:“此事不那么简单……”
“什么?”王明后惊讶地一扭头。
“那杀人的赌徒我们之前也见过,就在吃饭时出现在门口。”邓导的话激起我们的回忆,那个干瘦阴鸷的男人的面貌出现在我们的眼前。之前吃饭时,傅长生走了出去,和那个中年男子说话,后来他走了,不料他其实是躲在暗处,寻隙挑事。“他三十多岁了,有个儿子,前年他老婆在外头被车撞死,就打了这小姑娘的主意,拿了赌条想让这小姑娘作他老婆……”
邓导的话还没完,王明后已经直起身来,惊得连“靠”都发不出来了,良久才道:“这不是犯法的吗?”
江采舟不耐烦地说:“早就说了,他们不讲法,先犯事了再说!”
王明后不理他,眼睛直愣愣望着邓导。邓幸一点头,道:“这小姑娘的母亲自然是不愿意,死活护着孩子。她出门洗碗时听到女儿的尖叫,忙上前拉扯打斗,在争执中被人失手打死!”
“死刑死刑!”王明后一迭声地道。
“唉,这村里哪比得上外头,逞凶斗狠,欺善怕恶!家中有个男人,还能和人斗上一斗,可孤儿寡母两人,不就任人欺负了?”邓导痛惜道。
“这么说,山野中的村子,就没人管了?”老王惊道。
“谁去管!”邓导唾沫直飞,“管自家事都管不来呢,又有谁愿意为事不关己的人冒风险?”
“村委会倒是应该管管。”我很沉静地说。
“村委会?他们是走访了!”邓导扫我一眼,眼里说不出的惊讶,“可就算如此,其他的也很有限,他们是能日日夜夜在这母女两人家前巡逻,还是能让她们搬进村委会的大楼里?这稍有不留神的地方,危机就来了。”
“靠!这些混混不上班的啊!”王明后握拳擦掌道。
“你当他们上班?”邓导不满意地说,“既没有工厂,又没有打工的地方,在这附近卖个菜、摆个摊,都没有个生意。”说到这里,他压低生意:“这城市现代化了,把以前的田都推了,做成公路,还有交给集体了,承包出去,哪有活做?有本事的二十年前就走了,留在这的,不是坏蛋,就是穷苦人。说句不好听的,没制毒贩毒,拐卖营销就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你当村子里缺乏教育是多么简单的情况?不然也不会三令五申,让上面派人来支教了!”
王明后浑身一怔,再也说不出话来。我心中也是难受,唯有唏嘘不已。
司机老李频频往回回顾,他的想法很简单,以后儿孙满堂,穷也要穷死在一起!人多力量大,古人说的总有道理,那时候就算再怎么样,总不至于被人欺辱。
“那今后怎么办?”王明后问。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邓导看向前方,面色阴沉,“先把这个小姑娘安排个地方,住下来。傅长生那边有电话,等到派出所给出安排了,再来通知我……至于之后,看这小姑娘住哪一边了,到时候和她父母家两边的亲戚联系下,看哪边收留她……”
我循声望去,见蔡月贞小姑娘安静地睡着,脸上一片静谧,唯有睫毛动了两下。
邓导话还没说完,老王的手机响了。王明后道歉了一声,赶紧接了,是许大小姐的。对方在电话里把他痛骂一顿。
“靠!骂我干什么?”
“什么?张幕?对啊,他在我身边……”
“……什么?你确定?!!!”
最后一句话,王明后差点跳起来了。忽然听到我的名字,我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王明后挂断手机,望向我,神态犹犹豫豫的。他跟我说:“张幕,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可别激动……”
我心中不详的预感更强烈了。
“听大小姐说,你爸妈出门了,好像联络你不上。你外公他人现在城市中心医院里,好像人快不行了……”王明后的声音越来越小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我的大脑一下子懵了,好在司机安慰了几句,问要不先送我去医院:“先商量好,不然等会上高架,就麻烦了。”我一听这话,说先放我下来,我自己搭车去。司机老李听到这话,找到个路边的位置停了,老王说让我先去看外公,这边事他负责,等有结果再联系。江采舟也说下车,他这时候赶回去上辅导班,还能上一半的课。
几人同时说话,闹闹哄哄的,险些把蔡月贞吵醒。我看她眉头动了动,连忙和老王打个手势。他突然闭了嘴,领会到了,接着又冲我比个手势,意思是明天再聊。
我冲他点点头,飞快地冲进人行道中。江采舟在我身后大嚷大叫,说想跟我一块走。我懒得理他。这时候我已经无法顾忌其他事了。
我曾经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因为顾锡学长的科学研究,穿越到这个世界。
而这个世界中我的记忆里,我是个有着美满家庭的人,虽然,家中也有些小别扭,谈不上事事如意。我的外公和我关系谈不上紧密,同属于孙辈,他显然对我表哥多为偏爱,零食玩具不断,上下学接送日日殷勤。我和我哥,和他关系生疏一些,加之性情本就冷淡,他更是不喜。可我也知道,他与我之间的关系不单纯是外公与外孙,他还是妈妈的父亲。
我叫到车,直接去了城市中心医院。司机听到报的地点,已经见怪不怪了。“我接送人最多的,无非就是火车站、飞机场、学校、医院,你这样的情况我见多了。”司机大叔说,“看你神情不对,可能是家里有人出大问题,你先放宽心,照顾好自己,人生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其实挺感谢他的。下车后,我沿着街道往前跑,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在我眼前闪烁,碰巧幸运,赶到时恰好是绿灯,飞速地穿梭过去后,步行街广场的大妈大婶们在载歌载舞,影院门口有小孩子蹲在地上摆弄着玩具车。
“跑了,跑了!”
小孩子的尖笑声传入我的耳朵中,玩具车的车轮在地上摩擦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我想起年初时外公住院,妈妈日日去探望,时不时落泪的神色,心下不忍。我一路跑到医院门口,仰头望去,几十层的大楼坐落在空地中,这座大楼承载着多少人的幸福、多少人的希望?我曾经因为发烧在这家医院住院过,所以对医院的大楼布置很熟稔。我熟门熟路地找到住院处,寻着科室过去。我想着外公是肾病,就按医院建筑局部图找到肾内科。
住院部的晚上一般没多少医务人员,除去护士站的值班护士,以及值班医生,空荡荡的如同死夜。
我甚至不敢想我妈是否能支撑过去,我不敢想象将来有一天会再次失去他们,也许,这一刻她承担着与我此刻相同的情感。
人在急躁的情绪下,难免忘记有些简单的方式,比方打电话,那时候我的大脑里唯一的想法就是把病房全部寻找一遍。好在还未有措施,就一眼望见大姨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她轻轻拍着外婆的胳膊,在和她说话。外婆不住伸手抹泪,偶尔说句什么。见我过来,大姨堆起笑容,冲我招呼一声,外婆却哇地哭了,她一把抱住大姨,哽咽不成声。
“哎,妈,别哭了,人都走了!再哭对身体不好!”大姨拍拍外婆的后背说道。接着,她又跟我说:“你进去吧,你外公已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