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一惊,张口想辩,那经纪人不由分说,匆匆把电话挂断,手机的忙音嘟嘟响个不停。
“怎么了?”邓导发现我神色有变。
“没什么。”我说。
“说话!”邓幸不耐烦。
“……”
于是我把今早的事说了一遍。邓导听后也沉默了,他拿眼偷偷瞥我,半晌才小声问道:“是以前和你合作过的那个演员?”
“没错。”我说,“是她经纪人……我也不知她是怎样获到消息的。我自从电影结束后,我和吴曼琳没有联系。前天去振烨,也没有见到她,黄老板当时另推荐了人,我看过了,并不是很满意……”
邓幸一边听,一边点头。
他问我吴曼琳演技怎么样,我给出答案。
忽然间,我看到他似笑非笑的眼神,瞬间住了嘴。我发现有的话越辩越不会有人信,多说也没用。他一反前态,喜不自胜,反而劝我不用着急。
“既来之,则安之,你不要太急!”邓幸拍着我的肩膀,嘱咐道,“你只管回去,总能办好事,先等剧本出来再说吧!”
我内心烦躁,可到此时也无能为力,只能随意应付两句。
邓导看出我的心思,他为人老辣,也不说出来,请我去他的书房坐坐。他拿出一些山水书画,请我赏鉴,把书画协会的那批人给捧了一番,直说他们画得好。更是拿出一幅书画协会副会长王彩枫画的,给我看,我扫了两眼,感觉平庸之极。
我没多话。毕竟书画这玩意儿我不懂,对圈里来说,书画的作用更多是金钱交易的另一种手段。
邓导后来兴致高了,取来宣纸,搁下镇纸,又一行摆开湖笔徽墨,一一指给我看了。我不认得这些,也幸亏邓幸导演不吝教导,把区别都讲了。
他研开墨块,提起笔来,饱沾着墨汁,就往宣纸上一画,一条弯弯扭扭的河岸就现出了,之后他在岸上点了些树木、人物等。他笔法老练、笔触豪放,一看就是修炼多年的,至于作品好坏,我就不加置喙了。
我看了一刻钟,只觉得厌烦,恰巧邓导夫人出来倒水,看到我后有些同情,便挤到书房来,一面拉着我的胳膊,一面又劝邓导道:“你一画,就入了迷,却让小张在那站着!这多不好,我看你要没多大事,也让小张回去休息了!”
邓导这才满脸醒悟,又是赔笑,又是吹嘘,说我无缘见到这幅画作了。他说:“等画好了,我拿给你看!”
在邓导夫人催促下,两人坚持送我下楼,此时老天也不知怎么搞的,乌压压的云就从北面飘过来,不一会儿整片天空就铺满了,像是墨染了,有股乌鸦的气息。气压也低,人呼吸闷得慌。
邓导夫人看了,说了一声不好,说这样要下雨了。邓导也是大叫,后悔怎么没画个梅雨时节图,说这样应景。
“他平日里也没个爱好,就喜欢溜溜弯、画画儿,我也不好折他的意。”邓导夫人悄摸摸跟我说,“他同僚都说他画得好,我看都是哄他的,特别是那个叫温琼的主持人,说话一套套的,私底下收集了画儿,叫他摆画展,一分钱没赚到还不说,陪了三十万!”
邓导夫人冲我比划一下:“他平时说画儿,你哄他两句得了,千万不要叫他再干这事!”
我听后发笑,邓导夫人见后道:“这样就好,平日多笑笑!老邓私下也跟我说,也不见你这孩子笑脸,总少年老成,老气横秋——那可对身体不好!”
我听后知晓她是一片好心,唯有感激。邓导夫人见我如此,便俯过身,低头跟我道:“教你一个主意,要是以后老邓发脾气了,你就拍他马屁,拍得他都不自在了,就再也不敢骂了!”
我哈哈笑了两声,心里却怀疑这法子可靠度。
邓导夫人丝毫不觉,咯咯发笑,后来又直起身子。邓导给我拦了辆出租车,塞了不少钱,到家费用绰绰有余。我也不推拦,道了声谢,上车去了。
邓导夫人在旁不住嘱咐,那司机应了一声,发动了车辆。邓导夫妇的身影越来越远。
车开到高架上时,天空更黑了,两旁建筑看上去像是一幅世界名画。这些两边风景画不住往后倒退。司机说了一句:“要下雨了。”果然预言般,豆大的雨滴就砸在挡板玻璃上了。不多时,雨水变大了。司机打开雨刮,雨水便沿着细细长长的棍子不住往下滑动,又顺着车身流淌出去。
高架桥的金属围栏与广告牌边也有大雨不断滑落,桥下的大型商场阴暗极了,有妇女急急忙忙载小孩梭巡,雨水沿挡棚飞射,溅了她一脚,她“呀”地一脚,满脸嗔怪。
车辆急速狂驰,到了小区。门卫看雨水这么大,也旋即放行。司机直接把我送到楼下,打声招呼,打开车门让我下车。
雨帘哗哗往下淋落,遮住门洞,防盗网后的几盆兰草类的盆栽被斜刮大风带雨浇个剔透,靠着盆沿无精打采地耷拉脑袋。后面的玻璃窗也雾蒙蒙的一片。
我一鼓作气,冒着雨,冲进楼道,一溜地蹿上楼梯,掏出钥匙,开锁进屋。回去后,甩了鞋子,脱了外衣,进浴室匆匆忙忙洗了个热水澡,这才回到客厅,慢慢地看手机。
老王说,他现在在周佑敏家里,看他现场执笔。
“他们那些搞文字的,码字速度太快了!我估摸我们说话,也没他这速度!”老王接着问我这边情况如何。我把今天在邓导家的事说了一遍,道:“……邓导对洋品不太满意,这家经纪公司电话都打过来了,被邓导拒了。”
“被邓导拒了?邓导怎么说?”王明后惊讶地问。
“他嫌弃这公司不正派。”
我把当初的大致事实概括一遍。“对了,你知道吗?那家公司的运营总监是朱实,这是邓导告诉我的。”我忽然说道,我认为这事也该让老王知道。
“靠!那不用也应该!”王明后怒骂。他又叽叽咕咕陈述己见,说了许多无脑的话。忽然手机那头又传来女声,我心中奇怪,问是怎么了。王明后一阵沉默,似乎捂着话筒在跟人说话,隔一阵子才松开手,跟我道:“没什么,大小姐在我这呢!”
我:“!!!”
王明后扭捏道:“她逃课来看我,我也不好撵她回去的,这时候又下大雨,又刮风,让她这一个孤弱女子独自回家,那就更不方便了……”
我心想就冲许嘉莉那一拳能打起一头牛的气魄,算什么孤弱女子?可碍于老王情面,终究没说什么。王明后嘀咕几句,由于女友在身旁,终于不敢多造次,说两句便急着要挂。他问了两句邓导意思,便道:“奇怪!之前是他急着要你找女主角,现在又不要了,打什么鬼主意?”
不待我回复,老王又匆忙地说:“不管是什么理由,既然他叫你不要急,你就别急呗!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
看出我心中犹豫,老王斩钉截铁:“你那就叫执迷不悟!”
因许大小姐在他一旁,我给他留面子,不做多的争辩,顺了他的心意,随意应付两句便把手机挂断。
合上手机,我心中生出怅然,犹犹豫豫,恍恍惚惚,见得窗外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忽地整个天空都黑暗了,如死般的凄凄风哭狠厉地劈在窗沿上,在空中久久飘荡,雨水砸在窗玻璃上,沙沙作响,外面陡然响起孩子的哭叫声和母亲的喊骂声,想是练琴时挨批评了,接着噼里啪啦的钢琴声此起彼伏,短促急切。
我翻开了下手机,已是午时,看来是有小学生放学回家了。
我看了会手机,心想,邓导让我不要插手这事,我当真就不用再管吗?想到这里,心中有些焦虑,又听得这雨声琴声,噪音入耳,头疼欲裂,想着不管了。就把手机扔到一边,兀自睡去,中途可能有父母回家,也可能他们就在单位吃饭,我睡得香甜,也无人叫醒。
到了再醒时,已是本该暮色沉沉之时,可雨色未显得半分稍霁,昏天黑地得让人日夜难分,唯有昏黄惨白的路灯,将油腻的灯光投射在窗户玻璃上。
我是被手机震动叫醒的,接了手机,嗓音还有些沙哑,下了沙发,到厨房倒了一杯水,一手听对方说话,一边拿水杯慢慢喝着。
电话是黄老板打来的,他满心焦躁,怒不可遏,听声音都快是上火了,一听手机接通了,却换上哀求声,凄凄地道:“您怎么才接电话呀?”
声音婉转凄惨,宛若死了老母般。
我自知声音沙哑,已是难听之极,不料这家伙却要远超我上百倍,把我吓了一跳。
“什么?!”我惊呼道。
“我问您呢!”黄老板委委屈屈,“我可打了好些个电话,您都不接,想起前些日子还在一块儿吃饭,现在就不搭理人了,可见只有我是一片痴心,您可不心疼我……可谓是用到了才想起我来,不用了,转头忘记抛了一边去。我怎么这么可怜,要是我做错什么事,招您这么待见,您嫌弃我,告诉我,甩我两个大耳刮子,我也认了……”
还未说完,哇哇大哭。我听他越说越不像话了,连忙制止他:“我刚刚睡熟,没听到手机响声,这才接起。”
黄老板一听,忙止住哭声:“这么说,您不是故意不接我电话的?”
千说万说,我就差指天发誓了,没想到遇着这么个难缠的货色。
黄老板这才止住泪,装模作样地在那边搞了几下纸擦眼泪的嘈杂声响,接口道:“我就说嘛,您不是那样的人!”
我问他出了何事。
黄老板道:“也不是我说您不好,之前邓幸大导演给我打电话,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小吴的——前经纪人去拦你了!唉,这叫什么事呀?我也躁得慌!我跟您说,就凭咱俩的交情,出了什么事,直接和我说了便是,这么瞒着我,岂不伤感情?我白白地等到邓大导演告诉我,当真冤枉得很!”说罢,又委屈地哼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