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猛烈地摇晃窗户,脆弱的玻璃在风雨交加的夜晚中咔咔作响,夜更深了,也更寂静了。
唯有风雨的声音、雨打在雨棚上、玻璃上和花盆上的声响,还不断起伏,也是由此,使夜显得更阒静无声了。愈是大雨磅礴时,愈是显得寂灭,仿佛有人哭泣般,呜呜咽咽的风声不绝钻入耳中。雨夜特有的声音,把一切其他的声音都湮没了。
我挪步来到窗前,雨水还在悲怆地响着。
寒冷让窗前蒙了一层水雾,隔着雨珠,窗外是一片夹着朦胧霓虹色的黑暗。忽然,又有一声凄厉的鸟叫响起,不知道品种名姓的,想来也是此刻在遭受着暴雨的摧残。
我想解释些什么,但终是张张嘴,把话咽下。
段必胜又道:“好,我们现在过去,电话先挂断了!”
我答应一声,手机被掐断。
我望着夜晚的雨水,氙气的光朦胧迷幻。这是个让我感到不安的时刻。“要是万一不在呢?”我心中想着。我不觉得她会傻乎乎在公园等着,但丁惠找我之前,应该已经想过无数种办法了,到了此时,我不能退缩。
我换好雨衣雨靴,拿了雨伞,取了钥匙,关了灯就往外冲。
房门被关上后,外头的世界嘈杂声更大了,寒意一股股袭来,带着梅雨季节特有的潮湿气息直钻入鼻端。
我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这才发觉门里外两边不是一个温度的,踌躇一下,究竟是否该回家加件衣服。我后来又想,这瓢泼大雨,少不了要淋湿衣裳,多加件衣物,也多个要洗的麻烦,索性咬咬牙,鼓起勇气冲到楼下。
门洞顶端边缘的雨水像水帘洞般往下滑落,路上积攒的水有小溪那般深,黑黝黝的,冰冷刺骨,似蛇游动,直没入脚踝。
我踏入雨幕中,噼里啪啦的声响在伞面上炸开,像放炮般,也不知道这雨为什么这么大。即使打着伞,雨水也会一阵阵打到脸上。我很小心地走路,防止滑倒。
我看不太清地面,不记得地上有没有没有盖上盖子的窨井,又或者施工的坑道,如果一不小心踏入,身影就会在这个世界消失。
总之,在这样的雨夜出门,是极其不明智的!
我沿着楼道往外走,借着大楼里人家的窗户里射来的灯光。那些光芒在雨水中能反射出很好的光面,让我看清道路,知道这里没有旋涡。
我经过窗户时,大多数人家都已经吃完晚饭了,厨房里闪现着收拾残羹菜肴、洗碗擦碟的身影;学生的课桌前,一盏洁白的护眼灯在微微亮着光;客厅里有电子设备接通电源的嗡嗡声响,偶尔能听到中年男人短促的咳嗽声,打破雨夜的单调。
小区内黑灯瞎火的,路灯微弱的光芒并未惠及所有的路段。这段路走得我心惊肉跳的,好不容易出了大门,灯火通明,车辆驶过,虽比平日少太多人,但也能让人稍松一口气。
我放了一半的心,便往公园赶,这公园离我家很近,往常是老大爷老大妈练功跳舞的场所。今夜是雨天,没有人来,看门老头嫌着无聊,就把大门给闭了,在值班室里睡觉,他只燃了一盏橙黄的白炽灯。
我咚咚地敲门,老头儿终于醒了,没好气地问道:“谁呀?”他不待回答,又闷声闷气道:“来啦!”之后屋里传来床板咔嚓一声响,接着就是拖鞋挪动的声音。好容易等看门老头下了床,趿着鞋,开了门。他也不完全把门打开,只从门缝后探出半个脑袋,一见我是个小年轻,就不高兴,道:“喊什么喊,这大晚上也不回家了?”
我说道:“我有点事,麻烦能不能把门打开?”
“不行!你可回去!”老头儿回答得斩钉截铁,“下大雨,公园水涨了,路给淹了,小心淹死你!”
说罢,缩回脑袋,猛地把门一关,里面传来骂骂咧咧的方言,大致意思是有的人就喜欢给别人添麻烦,也不看天时地利,不顾老人辛苦,活该八辈子倒大霉!
我听了一阵,无可奈何,绕了点路,到了公园另一端的门。早上我和吴曼琳就是从那个门入的。段必胜他们已经在北门等着我了。我要是直接从公园的近道岔过去,应该比他们早点到,但一绕路,就迟了。段必胜正和秦业说着话,秦业满脸不高兴地把脚反复往石阶上踏,丁惠持着伞,兀自站在一边。
见我来了,三人齐齐把脸转向我。这边的公园也把门关紧了,想是无人。敲开门,值班人员听说我们找人,没好气道:“我们下午收到管理部门的预警,闭园前领人把公园里里外外找过一遍了,当时有几个躲在假山后头的,都给我们揪住了,现在,公园里别说半条人影,就条狗都没有!下这么大雨,傻子才留里头呢,那叫自寻死路!这里有湖有水的,可不危险?应该是早就回去了……就算真有人,要出来,她在里面敲个门,我马上就能知道!”
段必胜无奈,又问了几句。
值班人员更没好气了,说道:“不成,不成!我不能放你们进去!除非她跳湖死了,园里肯定没人了!”
我们不能答,只能互相交换着眼神,后来工作人员把门关了。我们便只好在公园门前商讨。现实中要比电话里讲得清楚,我把早晨的事说给他们听。
“最后分别时,她还在这前头的长椅上。”我指指大门道。
丁惠道:“她不会跳河了吧?”
我心想不至于做这么没头脑的事吧。
段必胜道:“不会,她一定不会!”
秦业也在一旁大喊:“我们一定要满怀希望!”
我:“……”
这话怎么说得跟人没了似的?
几个人商讨,说大不了就翻墙进。主意是秦业提出的,我和段必胜都觉得不错,因为那长椅靠近大门,我们也不走远,只在附近找找。可有个女孩子在,少数服从多数的理念一点都不管用了。
丁惠说,不行!
我们说,听你的,听你的!
“现在怎么办?”秦业有点抓狂。
“你跟她分别时有没有说什么?”段必胜问我道。
我再三表示,我压根就不是会说什么的人。我这人喜爱沉默,不单纯是个性,更多是不愿意惹麻烦。他听了我的话,半信半疑。
“那她有没有说什么?”丁惠又问。
“没有!”我哀叹道,“我脑子也是懵的!”
几个人商讨了半天,决定在公园前先找一找,这举动单纯是浪费时间。公园前的地砖被雨水浸得湿漉漉的,格外反光,在夜晚中很是显眼,也因是如此,不需要走多远就能分清,四下没有人,除了一个抱着生病的小孩匆匆跑去医院的妇女,也只剩下骑着电瓶车穿梭而过的快递小哥了。
“啧啧,你怎么挑公园见面啊?”段必胜说。
“你以为我想吗?”我火气直冒,就因为吴曼琳这点破事,糟心极了,“不然呢?在地铁站啊!堵着人多不好?”
“地铁站在前面?”段必胜问。
“对。”我不耐烦道。
“去看看!”他说。
我没意见。我们一路朝前走去,公园北门临近大街,两排路灯燃着通黄的光亮,脚下清晰可见,铺的都是透水砖,淹得不是很厉害,远非宜南路的小道可以媲美。
我们一边走,丁惠一边叽叽喳喳说话。“她昨晚就出门了!”丁惠说。
“……昨晚?”
“对啊,她说来找你。”丁惠认真道,“她太想演戏了,你不知道,最近她换了个经纪人,我觉得那位姐姐太专制了,对她不太好……”
我知道,黄老板跟我絮叨半天了!
但我只是道:“哦。”
段必胜疑惑:“你昨晚没见到她?”
我:“没!”
段必胜:“你昨晚没回家?”
没回家个大爷!
我心带厌烦,直接把昨晚苗樊闹跳楼的事说了一遍。
“后来是孟哥开车送我回家。”我说。
我不比老王,随时还有个司机跟着,当时天色已晚,孟波提了这么一句,我也没反对。
段必胜若有所思:“那琳琳姐在地铁站等你一个晚上咯!”
我惊了:“那怕不是有病!”
丁惠有点不高兴:“你别这么说!”
我说:“我成天在外跑业务,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我心想这不是有大病是什么?
段必胜同情地对我说:“阿幕弟弟,你要知道她们是女人,女人嘛,总觉得‘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她们要是想找你,你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也能被揪出来!”
我哑口无言,段必胜也叹口气,沉默了。几人继续往地铁口走去。全程段必胜凝神忧虑、不发一言;丁惠不安地攥紧握住伞把柄,唯有秦业这个小子,蹦蹦跳跳了一路,时不时用脚踏踏水,时不时用胳膊肘捅我,让我去看旁边路过的长发美女,时不时抱怨从隔壁的商铺泼出的脏水。
“幕哥,幕哥!”秦业叫道。
我有些不耐烦了,这时候我们已经来到地铁口附近,这小子也叫了一路。段必胜讥讽道:“你再干脆一点,搬到你幕哥家住怎么样?”秦业道:“如此可以,甚好!”我说:“滚!”
秦业又叫:“幕哥!幕哥!”
这次他话语更加急促一些,有点焦虑的样子,声音也比刚刚更大了些。我发现无论好言好语,还是冷漠无视,都不能摆脱这小子,索性直言相告:“你有事直说!没事别嚷嚷。”
秦业道:“有事!有大事!”
说完,他神情茫然,有股不知所措的焦虑傻样。他伸手忽地拍拍我的胳膊道:“看!看那边大树!”
我当即想给他一脚,但好在忍住了,不耐烦地顺着他目光望去。
出乎意料的,吴曼琳出现了,她撑着把伞,强自在树下待着。也不怕给雷劈死!她整个人已在风中摇摇欲坠,仿佛就地摔倒。
段必胜和丁惠两人已经急忙跑过去。我与秦业稍稍晚了几步。
我一眼望见,她虽撑着伞,但狂风暴雨下,后背肩膀已淋得透湿。她的发梢也淋湿了,往下滴着水。
这暴风雨的夜晚,时而狂风大作,时而电闪雷鸣,洋槐树后的店铺射出无精打采的白光,地铁出入口的光亮也很黯淡,在积水的地面上挤出奇形怪状的光影。路人的影子也时不时一闪而过,不同的面孔有着不同的人生,夜晚呼啸着,哀嚎着。
吴曼琳听到动静,缓缓抬起头来,她脸上毫无血色,惨白一片。虽然神情委顿,精神不济,但她的眼睛仍然明亮。她面色冷清,却跟我说:“我希望再给我个机会,我想试试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