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孟波,我听到李为迎的大名,立马就把通话掐断了。可他说的实在可怜,因此也只能同意——答应见上一面。
李导与我的渊源能谈到去年,当时高风引荐,我见了他一面,当时,我们的立场相反,我们与杜亚站在一个阵营,他与反对杜亚的,站在另一个阵营。
虽然,我们双方,算得上都是被杜亚“绑架”着的。
我到现场后,却后悔了。
显然我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们约定的是在中诚电视台外的小饭店会面,这里孤僻偏远,人烟稀少,外头还有个小茶园,平时也不见人在那走动。这时已是冬天,更是人迹全无。可李为迎是个大名人,生怕被人发现了,便不肯出门,戴着厚厚的口罩,压着一顶鸭舌帽,直到进入包厢内,才肯把它们摘掉。他摘下帽子后,围着我转了两圈,咧嘴怪笑道:“果然是个聪明人!”
去他的!
我心想我是不是聪明人又与他何干?就听李为迎跟孟波道:“让这小子去做导播,我就干!”
“什么?!”
我瞬间跳起来。可孟波在一旁苦着脸三言两语把话说了。
他放低姿态,跟我解释道:“不是马上春节到了吗?台里想请李导去做艺术总监,他总不答应。现在我们软磨硬泡许久,他才微微松口,意思很简单,就请你去打下手,去做下导播……”
我心想做导播还算是打下手,那电视台里没厉害的职业了……事实上,它就是一个极其厉害的职务!
“我没那个本事!”我怒道,“谁爱谁去做。”
孟波还想劝我,我挥挥手,只想扬长而去。孟波死命地拽着我的羽绒服,让我不能轻易离去。
“试一试吧!什么事都该尝试一下!”孟波央求道。
“不试!”我果断回答。
可能有些人不知道导播是干什么的。
在电视节目的拍摄过程中,多数采取多机位的拍摄方式,目前至少有五个固定机位和一个游机。各路视频信号传输到“视频切换台”中。而导播的职责,就是在所有拍摄的画面中,利用“视频切换台”,选取不同画面、不同机位的镜头,挑选出最合适的展现给观众。
因此这个工作的性质也极其复杂,轻松的,只不过是动动手指,随便切换的频道就好;可要认真了,那技术含量极高,既要指挥摄影师拍摄,又要提醒主持人台本和镜头位置,同时还要在须臾之间选择出最优画面,把它传送给观众——他必须是个才思敏捷的艺术家!
我不相信李为迎找我去,只是让我当个打杂的。
“为什么不去?”孟波死死拽着我,焦急道,“你不是拍过电影吗?现在又跟着邓导学习,这玩意儿应该绰绰有余啊!”他语气沮丧,满脸疑惑。
“导演和导播根本是两回事!”
导演不过是根据剧本镜头,展现想要的表达方式,再把这个幻想与理念通过剪辑的方式给整合出来——很多导演并非亲自剪辑,他们会找到优秀而熟稔的剪辑师。“你这档节目不会是直播吧?”我不太怀希望地问道。
“直播!”孟波说。
“不去!”我继续挣扎。
如果说让外行人去当导播,仅仅是火山坑,那么直播节目的导播,就是地狱了。就像我之前所说的,导演更多是画面的构图,拍摄完后,靠剪辑师折腾出最好的画面;但导播不仅需要导演的能力,更需要有剪辑师的能力,知道什么时候切,怎么切最好,除此外,精神高度集中,以避免突发问题,音乐、灯光、现场导演的安排、嘉宾的入场和退场、运镜,切入,摄像机位的上下调整。如果是一般节目,还能在后期慢慢修饰,不过是二小时的节目折腾个二十四小时罢了;可现场直播,没有给人重新修正的机会,直接把人送进断头台中,不给时间地“一刀切”啊!
“这职业需要极其敏锐的天赋及技巧!”我毫不犹豫地抗辩。
“……你是个聪明人。”
李为迎笑吟吟地在旁边煽风点火,他找了个杯子,在包厢里绕了几圈,才在桌子下面找到一盒金属包装的物品。
他弯下腰,拆开酒瓶,给自个倒了一杯。接着他又不看我,敛住笑,低头细细观摩着手中酒杯,接着品尝什么美味般眯起眼睛,将杯子举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我不是!”
我继续抗辩。我脑子又不是不好使,如果聪明就要被人白白拉去做苦力,那我当然是个傻子咯!
李为迎瞬间咳嗽起来,似乎被酒给呛到了。他的脸扭曲了一下,露出个厌恶的神情,仿佛他刚刚喝了一口发酸发臭的酒。
可接下来,他将杯子放下,幸灾乐祸地看着我,笑道:“没关系嘛,可以慢慢学!——离春节还有段日子呢,我看这个仪器呀,或者其他的,都能学出来!”
他一拍巴掌,对孟波说:“小孟啊!你把历年电视节目的拉片单给他,让他学学,总有点用处!”
“好!”孟波答应道,接着他又那头对我:“是这样!谁都有第一次嘛!李导都说了,你特别聪明!”
聪明个大爷!
我心中忿忿的。
“怎么样?去看看!这可是个提升资历的好机会。”李为迎兴趣盎然道。
我当即嘿嘿两声冷笑,心想不再和他们争执,只想出门。孟波看出我的心思,急急忙忙拉住我,跟我解释,说这不是电视台为春节准备特殊节目。
“是一部有四十年的长寿档期。”孟波嘀咕,“崔白夜老爷子的《围炉夜谈》,他今年脊椎出了点小小的问题,要动点小手术,他那手术排的档期就在春节期间……”
我心想,那又与我何干,嘴中嚷道:“主持人去做手术,管导播什么事?”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了!《围炉夜谈》我知晓,只不过是个访谈节目,可这春节召集李为迎来,难道只是为了一个普通的访谈节目?再者说了,从来没听说过主持人做手术,就换导播的!
“哦,导播休产假了!”孟波回应得很客气。
“……”
我心想咬定青山不放松,死活不肯答应一句话,直到寻着一个机会,在他们的围剿堵截下从包厢溜出,匆匆逃跑。
我一路跑,一路心中惶惑,不知所措。心想这天下又非舍我其谁,为何又对我不依不饶?
这事我后来和王明后说了,老王反应很奇特,他奇道:“说你去,你就去嘛!有什么大不了?”
我心想,他脑子绝对是被坑了!
我跟他形容了许久,王明后仍是没有明白导播和导演的区别。在他看来,我学的是影视,那导演和导播就该都懂!
“都是一个道理,拍拍画面,放出来。”老王说,“影视学的不就这玩意儿!”
我:“……”
我长吁短叹许久,决定不和外行人说话。
正巧苏庸行托人找到我,说是和苏夫人联名请我和廖致知吃饭,为我们上次送他回家道谢。苏庸行是个地道的实力派演员,也没有引人瞩目的特意行为,家就住在一老小区内,平日出行也就片场家庭二点一线,连他孩子都是自个上学的。我本想拒绝,但廖致知答应下了,那我就不好推却了。
我们是在他家小区附近的饭店吃饭的,够不上星级,但菜肴也很美味。
啤酒可乐轮了两圈,苏庸行忽然说:“你听说过崔白夜?”
我瞬间一脸警惕把杯子搁桌上了。
苏夫人看了看我,不动声色。
“认识。”廖致知说,“上周还见过面……”
“听说他要住院了?”苏庸行喝了口啤酒。
“唉!老毛病,要做脊椎手术!”廖致知叹口气,“他年轻时就有的问题,日夜劳累,之前就打算拖到退休时再处理,没想到观众很热忱,不希望《围炉夜谈》完结——当时中诚电视台放出风声,说要终止这档节目,引发几万人在网上留言,联名请愿……他们私下开会,最后和崔老商量,返聘他继续主持,这手术也就拖延下来了——到了今年秋天,他感觉怎么样都不大好,现在连坐也坐不下来。他女儿觉得这不是个事,就拉着他去医院。医生说了,必须做了,以后做手术的风险会更大,就这样他的子女找到领导,说这样不行……”
说到这,廖致知又重重叹了口气。
“敲定手术时间了?”
“恩,在大年初四。”廖致知说,“可得先修养了,除夕就搬过去住院。”
“那节目怎么办?”苏庸行问。
我手握紧玻璃杯。苏夫人连忙插话道:“节目的事,可以先中止,等到老爷子回来,也没关系!”
廖致知还没搭话,苏庸行却摇头道:“电视台里的情况,你不懂!同时间段总要播放节目,崔白夜这一住院,必然有人要顶替他,你总不能等他出院,又把顶替的人给撵走吧?这以后谁还愿意来顶职?就算偶一为之,也不会用心主持,三心二意地应付,不待崔白夜回来,这档节目的口碑就给毁了!”
“难道就不能事先跟人说好?等老爷子回来,就把主持人的位置还给人家?”苏夫人问。
“说好肯定要事先说好!只是别人未必肯用心!——现代人,都是利己的!”苏庸行摇摇头。
这对夫妻两一唱一和,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廖致知也不住顺着他俩说话,我心中一阵好气,心想,廖致知只不过是东风电视台的主持人,说起病情来,还能说是尊重老前辈;但话题都转向带班了,难不成这里头有鬼?!
可我心中这么想,却不能说出口。期间苏夫人又看了我一眼。
“那就多给点工资!”苏夫人建议,“总有人愿意来!”
“这电视台外头来的,倒也可以,不过是短暂的应聘。”苏庸行道,“台里的,未免难堪!虽说崔白夜六十有八了,也不知道能在电视台里干多久,但现代人寿命高,活个八九十也是正常,那还有十几年的往来。依我对崔白夜的了解,他不会欺压别人,但也不排除电视台那些人恶意揣度,借故欺压别人。如果是普通的栏目,恐怕还不会闹出这事情,但崔白夜这节目,存活了四十多年,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苏庸行叹了好大一口气,仰头看天花板上明晃晃的吊灯:“观众要求本来就高,来代班的要承担很大的压力,一不小心惹怒了观众,风言风语四起,这几年,中诚电视台麻烦重重,经不起折腾了!所以如果我是他们台的领导,更倾向于外聘员工,就算这段时间反响不太好,也不会觉得对不起本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