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敢打赌,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请托他人帮忙更困难的事了。
我通过廖致知,要到沈言的电话,很友好地发短信表达意愿,希望他有空能给我回个电话,或者抽一天时间谈谈对电视剧的看法。
之后,这条短信如同石沉大海,了无音讯了。
当时是他恳求要这么个角色,可一旦发现有将角色给他的意向,他就高高在上,摆臭架子——看来前恭后倨也是人之常情啊!
廖致知安慰我道:“说不定他有事,没有看到短信呢?”
我不知道有什么样的事能够阻碍他看短信、回电话,但我还是很给面子地又发了几条,依然没有结果。
导演和演员之间,本来有买卖市场之说。沈言是价值很贵的那一方,却绝对不是稀缺资源。而这部戏的剧本我心知肚明,独一无二——经典一定是别人求它,而不是它迎合庸俗。
我和廖致知说,敲不定很正常,剧本才刚刚完成一半。
“就算剧本、审批、资金全到位了,档期也未必凑得上,买卖不在,情谊在,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摇摇头。
这话我说得轻松,可背后不然,沈言事先有说这两年没作品,空窗期。大致按老王的意思,市场价值不断下降,不过——“别人吹牛皮,戴高帽,管你什么事呢?”王明后吐槽我,“你又何必揭穿呢!值钱的是背后的亚丽娱乐啊!”
我心中戚戚然,哀叹自己总被卷入各种纷争的命运,提点自个今后少说废话。
廖致知本不是个爱好数叨别人小道消息的人物,可见发生这种事故,心里也难受。当初是他带我去的,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获得我和老王要拍戏的消息。
这娱乐圈的风吹草动,总是不胫而走,莫名其妙的。他有点为难,但挺支持沈言的,后来发现我实在生气,说出了一番话:“唉,我把一些背后实情告诉你,你不要四处说,可以吧?”
“当然。”我点点头。
“你知不知道沈言的妻子是谁?”廖致知问我道。
“我知道,鞠丽。”
我点点头,我曾经听说过沈言的老婆是鞠丽。沈言无所谓,他只是个普通演员,但鞠丽不一样。她是亚丽院线的股东之一,杜亚的干妹妹。这层关系,是不容小觑的。
亚丽院线是目前国内最大的影视院线了。
“难道是她阻止沈言往我这出演角色?”我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廖致知一惊,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于是我把当年和杜亚、导演协会,以及魏别的事都说出来。
“当时我一个朋友碰巧告知我,说魏别和吴处儒两人合伙,想哄骗合同金额。幸而我和老王反应迅捷,立马请律师,采取了种种手段,总算把那笔工资给要回来!”我和廖致知大致说了一下经过,“那个魏别,就是亚丽娱乐传媒公司旗下院线的一个负责人,如果他往上面打小报告,我也不敢说,杜先生和鞠丽完全不轻信诋毁……”
廖致知听完,怔了一会儿,这才长叹道:“不是为了这个……你放心吧!”
他继而对我微笑,一双小眼镜在金丝眼镜后闪闪发亮:“不过你告诉我,也不算坏事,我会抽空和鞠丽说下,她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她最恨被人欺骗!”
我嘴里唯唯诺诺,说着感谢的话,心想,那可不一定,说不定这背后的真相,是几人一起合谋的呢?她也参与其中了呢?
正神游四海中,廖致知又说道:“我跟你说!沈言当初和鞠丽结婚的事,杜亚还不同意呢!”
“啊?”我心中一惊,想着难道这是八卦狗血电视剧中的情节。
接着就听廖致知说道:“杜亚是亚丽娱乐传媒公司的实际领导人,是最大的裁决者,别看董事股份上,他和鞠丽占据的份额一人一半,可那是他感念鞠丽的父亲,也就是这家公司的原董事长的恩情,而刻意保留的,所以他认鞠丽为干妹妹,也不会抢她的财产!”
廖致知扫我一眼,道:“当初杜亚出生在临江区,家中贫寒,生父不详,母亲是那个贫困圈出名的交际花……实际生活怎么样,我也不用跟你细说了!”
我点点头,脑海中浮想联翩。廖致知似乎也颇有感触,深深叹口气,感慨道:“当时鞠丽的父亲,也就是前董事长,有一次到临江区办事,偶遇杜亚,看他辛苦可怜,心里生出一股同情心,就问他愿不愿意过来和他一起生活。杜亚犹豫了会儿,因母亲还在,没答应……后来没过半年,他母亲忽然牵扯到一件官司中死了。你也知道,像他这样出生的人,想要出人头地很困难,长辈有刑事案件的背景,既不能当兵,又不能从政,想做个买卖吧,也没有本钱。那时候人又小,当时临江区的居民又穷又坏,别人看他没父母庇护,个个都欺负他。没隔几天,他住的房子被人伪造证件给夺走了,他母亲更是没有留下点存款,于是在大冬天,杜亚被赶到寒冷的街道上,冻得瑟瑟发抖,他只能寄住在小饭馆的油烟机下,在窨井盖上歇脚,因为那块有点热气。”
我听得内心沉重,也不由产生同情,点点头。
“他在街道上浑浑噩噩睡上好几天,发起高烧,碰巧再次遇到鞠丽的父亲。那位老董事长,是个人物,也有善心!”廖致知竖起大拇指,满口称赞,“他问杜亚愿不愿意跟他走,当时杜亚体力不支,晕过去了……后来老董事长把他接到家,给他延医诊治,又供他读书——当时老董事长心里也有个计较,他年龄很大了,只有个女儿,还是蹒跚学步的小孩。他知道自己会走在这个女孩儿前面。他早年叱咤风云,捞了很多钱财,也得罪过很多人,那些人不敢下手是因为他还活着,他有手腕有威慑力……可一个小女孩,别说其他人了,仅仅公司里的,都不会服气。因而他收养杜亚,培养他,是为了保护女儿安危。他立了个遗嘱,只要他能保障公司稳定经营,不让人欺负鞠丽,也不让那些老董事们夺走她的财产,他就把财产的一大部分赠给他。”
我微微一愣。
“杜亚很感激他,后来照做了,一场腥风血雨后,杜亚把原先公司的老股东清理一空,后来将公司改名为‘亚丽娱乐传媒有限公司’,也是为表明在履行老董事的遗愿!他和鞠丽从小长大,兄妹情深,也是互相关心的。”廖致知摇摇头,道:“外头虽有些传言,但那都不可靠,鞠丽长得不漂亮,不说杜亚看不上,他本人外头情人不断,也没有成家的想法——后来鞠丽在片场认识沈言,她很喜欢他,便与言哥结婚了。这一件事杜亚是很反对的,中间又有小人挑拨,鞠丽为此生气,大发脾气一场,和杜亚闹绝交。公司事务也很繁乱,而那边杜先生,却也怀疑,以为这挑拨是言哥指使的,因而两人关系更加不好。”
我禁不住大声叫道:“难道说他们现在——”
“对,亚丽公司的两位董事,直至今日关系都不太好。”廖致知微一思索,全盘托出,“鞠丽为了捧沈言,要开拍一部电视剧,杜亚不同意。但她直接越过公司,成立剧组……杜亚听说这件事后,打电话吩咐把导演撤了,这部影视剧就中止了。沈言为了不给她添麻烦,就私下请托找导演和剧本……”
廖致知看向我,镜片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你说的魏别,应该是杜亚的人!”
我胃里一阵抽搐,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其中翻滚,要把它里外调个面后悬倒挂着。这事太乱了!我从来没想到这么大的院线里,情况如此复杂。这些东西单纯从股权转让和财务报告上是瞧不出来的。我忍住不适,匆匆问道:“那么说,沈言不答应接这个片子,背后是杜亚搞的鬼?”
不料廖致知否认了。
他的眼睛几乎在发亮:“是鞠丽!”他强调道:“还不明白吗?沈言和鞠丽是站在一边的;杜亚是另一边!杜亚能够抽走鞠丽派去的导演,那么有几个人敢去主动向沈言递上橄榄枝呢?”
我不能答。
廖致知手握成拳头,情绪激动:“言哥的活就是鞠丽一手包办的,这两年他没能接到活,是因为好导演不愿意为这点事与杜亚闹矛盾!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导演协会与杜亚之间的纠纷,即使如此,他们也不愿意帮助言哥!所以他才没有活!言哥不得已,自降身份,去找片子。可他的一切被鞠丽控制了,只要鞠丽不同意,他就不能拍!”
我微微张开口,有点茫然地望着他。
“我承认鞠丽希望言哥好,能够找到好作品——可是没有杜亚的资源,她又怎样把好机会让给沈言?与其让他委曲求全,浪费时间拍个无聊作品,她想,不如让他在家中休息!鞠丽相信拍烂片,会让他名声败坏的!”廖致知着急地看了我一眼,“所以,不是言哥看不上你的戏!你之前拍的电影有多火,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有点瞠目结舌,“我没关注评论和票房。”
“……”
“不过我还是不懂。”我说,“这么说,鞠丽觉得我要拍的不是好片子?可是,没有拍摄前,怎么能确认一部作品是好作品呢?”
“不知道!”廖致知痛心疾首。
“难道是题材?”我反问道。
我当时想,武侠这玩意儿毕竟有点小众了。其实许多网友都以为“武侠”是大众题材,其实不然,只能说名家的武侠才是大众的,绝大多数都是小众的。因为只有名家,才能写出“武”,才能写出“侠”,才能写出“江湖”。其他作家能力不到罢了!如果单纯是题材原因,那就太可惜了。
因为穿越前的专业,我以前观摩过不少影视作品,单纯从价值衡量上,很难说家庭伦理剧比职场剧高尚,也无所谓军旅片就一定比刑侦片好看。每年都会涌出无数作品,这背后当然有流量运营起的作用,可总有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好作品不断涌入。影视作品和任何艺术作品一样,是相反的两种对立特性的对抗和反思:光明与黑暗、正义和邪恶、理智与激情、美和丑、自由与自我约束……很难有千百个对抗因素完全相同的作品,而这些对抗元素彼此交汇,触及心灵、意味深长。
“每个题材都有好剧本……”我说道。
“我知道!”廖致知说。
“再者说了,就算杜亚制约,他手头压制资源,可就像之前与导演协会的冲突那样,他只能控制流向端口,他无法堵塞源泉,全国上下那么多人!他能阻挡老百姓看电影,难道还能阻挡人家看电视剧不成?总可以去试一试!”
我又想到,难不成是鞠丽希望沈言去拍电影?因为拍电影的名气好?不过,我查过沈言的履历,他以前也拍了不少电视剧啊?!
“我很清楚,你周边的人都很清楚……你拍的一向都是好作品!”廖致知痛心地道。
“……所以说,鞠丽不相信我?”
我心情平静了。因为我终于给沈言的爽约找到一个借口,那就是他太太并不相信这么个年轻人能够拍出一部好作品,所以她听到沈言的意思后,毫不犹豫拒绝他。如果是寻常人普通的太太,未必有这么大的能量,可是鞠丽占有亚丽公司的一半股权,就算杜亚现在遏制着她,她依然在行业内一言九鼎。而沈言,为了避免跟鞠丽吵架,所以才故意视而不见。
“从目前的迹象看……的确如此!”廖致知重重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