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晦暗不明的眼光注视着他,李勇自顾自地说着,似乎并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他大声笑着,招呼我们入内。
屋里密密麻麻挤满了人。我未迟疑多久,不动声色进屋坐下。柔和的灯光照亮整个包厢,小胖急哄哄地抢到把椅,紧紧抓起筷子。凉菜和果点的盘子摆满整个桌面,他大饱口福,一点儿也不在意是否给上司面子。
“咳咳!”鞠丽咳嗽了两声。
她扭着头,对着过道另一边的门框沉默。
对面包厢的大门纹丝不动地伫立在那,我忽然听到清脆的“嘎达”一响,不由飞快地眨眨眼,可对面并没有动静,这似乎只是我的错觉。
“言哥今天有事。”李勇也搬把椅子坐下,他和鞠丽解释道,“有个朋友,来找他办点事儿,得要晚点到。”
鞠丽点点头,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
李勇见鞠丽没有开口问其他人,心里有点没意思极了,扭头和我们道:“是言哥以前认识的导演……”
“是谁?”鞠丽终于开口问。
“听说叫邓幸。”李勇说。
鞠丽不做声了。
小胖磨叽了会儿,发现这点餐点快被他一个人吃光了,没奈何只好放下筷子。这时候又是咔擦一声响,对面的房门裂了一条缝,似乎有人透着门缝朝我们这边张望。
“我去催催菜!”李勇站起来说,他走到门边,把包厢的门给带上了。
小胖还在垂头丧气,满脸沮丧。就在此时,我听到过道说话的声音,接着轻轻一声响,似乎是对面关门了。
那时候我没有思量太多,别看餐馆如此看中隐私,但小孩子总爱四处打探。我小时候,有在堂姐的带领下偷偷溜到别人包厢里捉迷藏的行径,小孩子喜欢打量大人的世界,这本不是个能绝对禁止住的情况。
“账簿的事怎么样了?”鞠丽忽然问我道。
我二话不说,就把账簿递过去了。这时候吃饭的人还没有到齐。鞠丽接过账簿,仔细地反复观摩了很多遍,看得旁边的人都尴尬了,忙劝道:“我相信这个年轻人不至于会……”
鞠丽不理他,满脸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让他住嘴。旁边的下属瞬间脸色不太好,干笑两声,朝我投来无奈的眼神。鞠丽仔仔细细地观看,翻完所有页面后,又重新翻开一遍,这一次就没有那么仔细了。
她的脸上终于乌云散去,把账簿放在一遍,冲我点点头,道:“就该这样做!”
我客气地说了两声。
桌子上的廖致知一个劲给我使眼神,意思叫我不要发火,或者说些怼鞠丽的话。我心知肚明,更不会做这种蠢事,不说有求于她,就算是日常工作中查账,也不怕有这样,尽心尽力、格尽职守,身正不怕影子斜的上司。
我欣赏这样的上司,相反,那种东一锤子,西一钉耙,不懂装懂,喜欢插手剧组事务,借机捞钱,或者是借此搞洗钱的戏码,那才是最令人头疼的。加之,这事本来就是她先发现不对劲,只有敬佩的份,又何必怨恨呢?
这时候房门开了,门外蜂拥而入一堆人。
李勇已经回来了,他大笑着,带来几个人物,其中有沈言,还有谭助理。沈言见到我,忙体恤地问了几句,又含笑地和李梦琴说了一些话,施施然玉树临风、观之可亲,难怪别人都喜欢他。他一心在戏份上,不知剧组最近发生事务,就连鞠丽,也为他演戏忧心,刻意瞒着他,他只当这是普通的聚餐。
进屋后,他问道:“你们动筷了吗?”
李梦琴笑道在等他。
“你们可以不等我的。”沈言摇头,“碰巧有人找我有点事,唉,出名了,也不大好,总有些俗事需要应酬……不过,他们对我照拂有加,我说这话,难免有点太不知好歹了。”
鞠丽在旁听得直皱眉,仰着脖子望他:“谁又在你面前胡说八道?真是不知好歹!愿意的,就和他聊几句;不愿意的,远远离了他——又不是拿了别人好处,我们不曾占别人一针一线,还给他们许多好处,没有你我,他们能接到那么多活吗?”
“话不是这么说,都是别人的一番苦心……”沈言似有不赞同,只是摇头。
“你就是好心!”
鞠丽怏怏不乐,她打小富裕人家出身,不曾低三下气求过人,反而算计她、陷害她的极多。因而她不太乐意搭理人,只当别人与她结交关系,都是有求于她。可沈言却是农村散养长大,十几个孩童一起成长,平时家里有事了,父母不在,托着邻居家的照应一下;邻居家的孩子,有事找不到父母了,也跑他家来。这来来往往,彼此难免有龃龉和算计,也都暗自忍耐,满脸堆笑,只拿情谊来抵过,因而小恩小惠、小肚鸡肠的事从来没少过,却也没有遇到过杀头点地、挫骨扬灰之事。他和鞠丽成长生活在不同的阶级中,因而为人处世的方法自然也大有不同。
廖致知怕他们吵起来,便忙开劝道:“来了就好,来了就好……不是说刚刚去催菜了吗?怎么还没来,要不要我再跑去催催?”
“菜已经烧了!”李勇不大高兴,“我先前跑过,亲眼见它们下锅,不过烧菜要有点时间,你要是不耐烦,那就自个去厨房,守在锅前吧!”
这话一下子说得让人下不了台。
鞠丽脸色冷冷,但她却对廖致知放缓语气:“你就坐在这,等吃的好了。”
李勇仿佛没听到,又急不可耐地表了一番功,大致说了下厨房的无礼。“他们不让我进厨房,说不卫生。可一个大门都不给开,烧菜都不给看的,谁知道里面干不干净?别拿了掏泔水的抹布又来抹切菜的案板……”李勇说。
我们听了又是一阵恶心。
鞠丽旁边坐着的一个高高瘦瘦、脸色苍白的男人嘿嘿冷笑,这家伙就是魏别。我和他见面时,他看在鞠丽的面上,没有和我玩你死我活的戏码,反而和我握下手,当然也是握得不情不愿的,挨一下就赶紧松开。他的手既冰冷又腻滑,就像一条死蛇,我和他接触不过两秒钟,也足够把我激出一身冷汗。
好在他没说话,似乎压根就不记得我们之间曾经的旧怨,打定主意来吃饭的。
魏别曾经和吴处儒两人合谋起来欺压我和老王这两个年轻人,最后被穆雪在律师事务所的偶遇,揭破了他们转移资产的真相。按道理,他应该把我们恨之入骨,可现在却仿佛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他听了李勇的这句话,冷笑了两下,也没说话。这之中,大概就属他不在意李勇所说的了。
廖致知和鞠丽又拉扯了两句交情,鞠丽问他怎么也来了,我忙帮忙打掩护。又说了一段时间的话,服务小姐鱼贯而入,把菜肴一一摆在桌面上,这时大家才又高兴起来,几杯酒再一下肚,气氛更是热烈。大家早就把鞠丽、沈言之间的微妙的情感,以及李勇咋咋呼呼的话语抛到脑后,个个情绪激动,面色泛着光。
只有魏别自始至终不说话,将头埋进盘子里,又挟了口菜搁在碗上头,然后挑出一丝来,放在嘴里细嚼慢咽地品着。
这时候廖致知给我使眼色。
我便知道,到该交代洪磊情况的时机了。
“丽姐。”我叫住鞠丽,缓慢地把洪磊的事说出。又递出手机,摆出老王昨晚发给我的证据:“我有个朋友,把他请营销号准备黑我们的证据拍给我们,我觉得,不能束手待毙。”
鞠丽闻言,一皱眉,她放下筷子,侧头过来看。我直接把手机递给她。鞠丽接过手后,仔细观看,两条眉头拧得又深又紧,这才道:“这得要好好处理!”
我连连称是。“等他炒作火了,就把这证据抛上来。”鞠丽满不在乎地说,“到时候我给电视台打招呼,让他们配合做宣传,营销号我们也不少,两家打擂台,这样一定能行!”
她看上去兴高采烈,而我心底发沉。
打擂台的后果是什么?
是你死我伤,是把别人心底的伤口揭开,是让观众狂呼、愤慨、激动而又热血沸腾,可是这对电视剧有什么好处?观众只会在意热搜的绯闻,并不会静下心关注影视剧。这场游戏中,赢的是热搜的胜者,而非影视剧创作者或者是观众。这便是互联网时代的特色。
观众早已经失去对他人故事的欣赏,而是沉浸在一种短暂的互动之中。
“我不保证这场打擂台会赢。”我语气低落。
“我能保证它会赢!”鞠丽颇有些得意,“圈子内不卖我面子的又有几人?营销号也会为我所用……我一定会赢!”
“风险太大了。”我说。
“我不怕他们不买我面子!”鞠丽得意地说。
“但是我们不知道洪磊留有什么后手!”我说,“老王给我的,只是找到的阴谋,而背后还有哪些,我就不知道了。”我不希望在开播时,观众被幕后故事的热搜分身。因而说道:“要打擂台,现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