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不要学我!
怼李为迎虽然一时痛快,不过他发起火来也很可怕。李导沉默地听完我所言,当即怒火中烧,气冲斗牛,高呼一句:“——滚!”
于是我终于找到借口回家了。守在门口的两女人闻声哗啦一下站起,急急忙忙往内冲。李导夫人先是唉哟地一叫,接着嚎啕大哭,贾千瑶一手拉着她,忙着在旁边劝她……我遥遥地望李为迎一眼,步伐轻快地一路小跑出门。
邓幸在门口等我。
“老李醒啦?”
“恩。”
“听他那么大脾气,看样精神头不错啊?”
“恩。”
“你刚才激怒他?”
“没,是他自个要发脾气的!”
邓幸不信,他负过手,摇摇头,摆出一副“你休想骗我”的神色来。他嘴里念叨:“我不信!”
“真的!”
“我真不信!”
“……”
成吧,这爱信不信的!
我没搭理他,这老年人都有的毛病,自以为是得厉害!
还有一祸害,那就是喜欢经验主义形式,殊不知这世道有两种东西最忌讳盲目自信,一个就是伪科学,另一个就是经验。
“你别骗我,我有经验……”邓导还不信,直摇头。
我心想,你爱信不信,我回家去了!
我道别声一起,捞到正歪在长椅上打盹的小胖。他见我出来,吓得立马一个起立立正,瞌睡虫不翼而飞,我招呼着他开车回剧组。
接下来我在剧组里耗费好几个月,从搭建的片场到影视城,从室内景到室外景,夏日炎炎,芭蕉冉冉,好容易肥厚的绿叶化作干枯焦黄的残骸,戏份终于全部结束,由此杀青。
演员们的欢声笑语悉数消散,我和王明后守在仍然开着空调的屋子里搞剪辑,夏逗逗那边也空出时间了,后期配音有序完成。
当一切了结,送进百盛电视台……
“卧槽!这是什么神仙电视剧啊!”
“小李飞刀,例无虚发!”
“牛逼!这是我出生以来看过的最好的古装剧!天天看宫斗,都把我看烦了!”
……
坐在百盛电视台,礼貌客气的和台员工寒叙一通后,鞠丽把搜集来的评论摆在我面前,我低头看了一会儿,然后递给她。
“高兴吗?”鞠丽问。
“还行吧。”我随意回答。
“我以为你会很高兴的!”
“我的确很高兴。”
“你有没有好奇为什么没有差评?”鞠丽眨眨眼。
“……恩,因为你没有让我看?”
“没错!”鞠丽又调出一份文档来,准备递给我看,“这些都是百盛搜集到的差评,你要不要看上一眼?”
我瞬间吓了一跳,把手挥了下,阻挡她。
“还是不用了。”我很客气地回复。
“为什么?”鞠丽奇怪。
“这没有为什么啊!”我强烈辩解道,“没有人喜欢被人批评吧?”我伸手指指老王,对鞠丽说:“打个比方,就他吧,要不是要花钱,他乐意找一群人天天在那夸他呢!”
“你什么意思!”王明后听了,勃然大怒。
“打个比方,别介意!”
“滚吧!张幕你小子太没种了!”老王气哼哼道。“要不这负面评价给你看看?”我冲他道。王明后自然不同意,他也不想看负面消息,只不过不愿意被人戳穿,所以到此时,索性“滚”个痛快,自个跑外面倒开水了。
鞠丽愣了几秒,莞尔微笑。
因为电视剧大火,她捞了不少钱,沈言更是跟着有了名气。喜事悉数上头,所以面色很愉悦。她说道:“可你们是创作人,得要看看观众的评论,那才有可能进步!”
我笑了一下,反问道:“丽姐,你知不知道庙的观音为什么不实现人的愿望了?”
“这有关系吗?”鞠丽一愣。
“当然!”我点点头,“原先的观音太灵验了,所以很多人都去求它。一座庙不够,人们又修新的庙……香火氤氲,火烛高照,供桌上的长明灯从来没有灭过,果盘飘香很远。人人都来求,人人都来磕头,不辞辛苦万里而来的人都有,有孝子说,希望母亲长命百岁,愿意折自己的寿来抵;有慈母说,再辛苦不怕,就算熬尽心血,也要供得子女成才;还有暗自怀春的,某甲男喜爱乙女,想要结为夫妻、乙女却倾慕丙男,愿结秦晋之好……有心胸狭隘的,因卖豆腐的少给他一块,许愿他倒地身亡;又有屠夫恨牛马贩子不给他便宜肉,巴不得他活不到三更……”
鞠丽边听边点头,也禁不住来了兴趣。
“……这些愿望好的有,坏的有,感人肺腑的有,不合时宜的也有——那孝子和慈母本是母子,圆了谁的愿,另一个就要倒霉;年轻人情情爱爱也多,这究竟要被哪个配好?残害他人之事,难道也为显灵,就一一实现了吗?”
我一摊手:“菩萨想了又想,看了又看,瞬间做了决定,甩手不管了!这些人愿望千奇百怪,各不相同,互相冲突,又怎么能一一实现呢?”
我见鞠丽点头,道:“从此观音就再也不实现人的愿望了!”
“观音不实现愿望的原因,我是明白了!可这和你不看坏评论,有什么关联?”鞠丽仍旧不解。
“很简单!”我不假思索地回复,“因为我不能实现所有人的愿望!”
“……”
“有的人希望电视剧拍的更长一点,有的人嫌弃拖拉,有的希望左抱右揽,宝物全得;有的希望至死不渝,从一而终……这种种愿望本是冲突的,要我怎么选择呢?”我摊摊手。“无论我拍什么,也会有人喜欢的,也有人不喜欢。寻找不足,增进见识,得要等大家心平气和,自己时间也富足的时候才行,这时候都冲着一时激情,难以获得收获……”
几句话一说,鞠丽瞬间哑口无言。
良久,她道:“你真是好气性!”说罢,她把文件拿掉,也不再看,兀自闭目养神。
这话从鞠丽说出,本是无限的讽刺。她这人不比一般的领导者,不会哄人,却想法子地质疑他人。若不是出身得利,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混到那样高的职务!
不过她此时嘴角却挂着笑,我扫两眼,也明白了,不由莞尔,心想,坦坦荡荡不更可爱些吗?非要装作生气的样子。
遂也不言语,收了东西,晃荡脚步,出了百盛电视台的门。百盛在城市偏西北的小山丘上,对面是古巷旅游景点区。这小山丘上有个道馆,外加几处凉亭,一张石桌子和几个石凳,后头是块奇形怪状的大石头,常年累月都有老爷子在石桌石凳旁下棋。山上绿藤环绕,葱翠阴凉,外人说这偶尔有猴子出没,我看是笑话,城东郊的冷月寺都没猴子,这小山丘有条大蛇都能说个一年了!我疑消息是这土包子的台看这些年其他电视台大修大建,自家大楼地基不鲜明,因而编造出的谎言。看那几排不超过七层的小楼,实在无法想象这是五大电视台之一。
我收了目光,慢悠悠往回晃。那山上的老爷子禁不住把目光投过来,露出似疑非疑的尖锥般的眼光。
这也难怪,电视台往来多数是员工,少数年轻点的艺人身后也跟着助理与经纪人。像我这么年轻,又形只影单的,很像是附近逃课寻短见的。
有好管闲事的来打听,也有少言寡语地远处观望。我随意推脱几句,忙跳脱地往山下跑,小胖今个给我撵回家了,剧组杀青后我给他放了几天假,因此山下也没送我回去的人。再远一点的,这地铁站还没通到百盛的脚下,至少再走上八百米处,才有个站台!
我扫了眼手机存钱不多,也就没叫网约车,慢悠悠晃到地铁,突发奇想回父母家看上一眼。我回到小区内,艳阳高照,太阳懒洋洋地悬着,晾衣架上满是晾晒的衣物。有几位家庭妇女手持棉被,在小区绿化带的树干间悬上绳子,把被子架上去,又持藤拍子把被子拍得“砰砰”直响。
我绕到自家门洞前,望见空荡荡的阳台,毫无衣物,不由鼻中一酸。本该是承欢膝下的年岁,却长时间不在家中,寂寥萧条,孤独可怜,这情形实在不忍直视了!
我强忍住酸楚,快步冲上楼梯,来到家门口。翻口袋寻找许久,找到那枚钥匙。带着昏泽的光芒,夹杂点点的金属污渍,我看待它就像是无比珍贵的宝藏。
我颤抖着手,用一种近乎庄重的举动将钥匙塞进钥匙孔中。
我:“……”
我:“???”
我:“!!!!!”
怎么钥匙打不开啊?!
我倒退一步,上下打量,这的确是我家!
再低头观摩,钥匙躺在手心,熠熠生辉,这的确是我家钥匙!
可是为什么钥匙怼不进钥匙孔啊?
我默默掏出手机,给我老爸打电话。忙音响两声,他给接通了。“哦,前不久我把门锁换了,那钥匙开锁老是钝,我干脆就换了个锁了!”老爸肯定地说。旁边传来老妈的声音:“对呀,早换了,你没告诉阿幕吗?”“忘了,成天忙,哪记得住啊!”老爸捂着话筒跟老妈解释,可他那手指缝奇大,声音怎么捂得住,“有两个儿砸就这点不好,总容易忘记哪一个!”
我:“……”
有这样的父母吗!气得我恨不得把手机摔倒地面上。
“算啦算啦!”老爸的声音重新清晰起来,“儿砸,我告诉你,我和你妈今晚打算到外头吃饭,你不用回来了,反正咱们都是父子,这日久天长的,不在乎这朝朝暮暮啊!”
老爸依然是那么不靠谱,没办法,我也只能关了手机,伏在楼梯道中央的窗台上往外望去,外头绿树成荫,家庭妇女勤快的身影在慵懒的阳光下晃动。
我在思索,接下来我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