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乍一听这故事,觉得怎么这么耳熟啊?
这夜间凿冰撞鬼的故事我好像听说过!
早在几年前我和老王住院,有天晚上,因为骨折发烧,老王跑去太平间凿冰,他这人口口声声不信鬼神,不过有点儿小封建迷信的思想。太平间寒风侵肌,风刀霜剑。
加之特定的环境,王明后一时耳鸣,总听得有人呜咽哭泣,当即吓得收起冰块,就冲出太平间,把外头路过的一个小护士给吓了一大跳。
那时候我就在这家医院入住。
我:“……”
“天天造谣!年年造谣!”小护士骂道,“我们这边救死扶伤、累死累活受不到感激,这些坏家伙却造谣生事,编排我们工作,真没天理!我看啊,他们是日子过得好了,嘴贫不要命!这些人活该倒大霉,要让那些大鬼们附上一附,闹上一闹才真好!”
小护士骂骂咧咧地回到办公桌前,低头去看工作记录本。她凑着明晃晃的桌灯,一手托着腮,静默地坐着。
我怕打搅她,又重新退回到病房。老爸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催促我赶快回家。
隔壁床的老奶奶这时候已经醒了,在她女儿的服侍下吃水果。她女儿靠坐在床边,一手拿着切好的苹果,搁在她嘴边,她轻轻咬下一口,原先阴郁萎靡的脸露出皱巴巴的笑容,她咬了两口,拿着青筋凸起的干瘦的手摇晃两下,外翻着嘴唇道:“够啦,我吃不下啦!”
我又看了一眼,起身准备离开。
老爸照例絮絮叨叨,类似过马路要看左边,一个人不要抄小道,天黑注意井盖,以防那些缺德的把井盖给搬空。
老爸又叮嘱几句,道:“那你回吧,晚上黑,路上小心点!”
我点点头,带上病房的门,出了病区。外科病房比内科更缭乱、更静谧,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萦绕在其中,像是要别人服从命运,把人打败般。我走到外头的小院子里,在大楼车库旁,听到女人隐隐的哭声,生病的是孩子?还是丈夫?又或者父母年老体衰、油尽灯枯?我不敢想象。这悲凉的哽咽带着长长的吁气声,像是隐忍很久,却又不敢爆发出来,断断续续,悲怆伤心。
我不敢询问,到底是我的软弱和无能为力。
我踏步到花圃中环形的石砖地上,抬头望向天空,一轮圆月劈开乌云,高悬在深蓝色的夜空中,闪烁着黄澄澄的光。
我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爽朗的空气。
我掏出手机打电话。
电话一如既往,拨通后,响两声,然后给挂断了。我恼火异常,想了一下,给杨西打了个电话。我们认识好几年,最初逢年过节还打个电话问候下,后来就不怎么来往了。我知道他和张屏在同一家公司,朝他询问两句,说不定能找到他下落。
杨西接完电话,瞬间迟疑了。他周围有些吵闹,推杯换盏,飞觥走斝,碗筷瓷器碰撞敲击声清脆响亮。还有桌椅挪动的声音、说话声、嬉笑声、怒骂声……车库下那女人哭声更幽怨了,呜呜咽咽,像是夜晚苍凉的风。我有些心烦意乱,跟他道:“张屏在你那吗?我打不通他电话!”
杨西迟疑道:“我不知道他方不方便……”
“让他接电话!”我闷着一肚子火,“他要发火,我来承担!”天大地大,哪有老妈住院的事大?又不是阻碍他拯救百姓,又不会耽搁他为国牺牲……工作丢了可以再找,学业歇菜了还可以再教育!而人,自始至终是最重要的……我心里一阵惆怅,穿越前的经历历历在目,父母不是必须,但人情冷暖、温柔殷勤却时常令我的心涌出一阵暖流。
我蹲下来,靠着一棵冬青树,月光筛枝而下,地面遍洒斑驳的月影。
杨西过去找人。我能听到桌椅挪动的声音,还有旁人不解的询问,以及杨西的应答。隔了几十秒,杨西终于停下。有个男人问杨西过来干什么,这人声音没听过,不知道是谁。旁边还有起哄的。
我听到杨西这么说:“找他!”
接着就是我哥的声音,他似乎很诧异,问杨西什么事。
杨西说:“你弟!”
他把手机递过去,手机晃动而产生呼呼风声、滋啦啦的电流声,像是信号不好。张屏接到电话,还没等我张口喊一声,就听到手机“嘟嘟……”。
我:“……”
这绝对是我哥给挂了!
于是我再次打电话过去,然后再被挂断,反复三次后,我就不拨了。
在月亮高高挂起的夜色中,城市的夜空别具一格,霓虹灯打在大楼的墙壁上,反射出漂亮的光彩,就像一片喝醉了的虹,多多少少带着些醉眼迷离的意味。大厦顶端是为预警飞机而特设的红灯,此时也不慌不忙地闪烁。还有几盏孔明灯飘荡在空中,耳边是长草中冒出的一两声蛐蛐的叫声。
我深吸一口气,耗费许大的力气,才克制住把手中的手机扔出去!
杨西重新把电话拨回来。
“你和你哥怎么回事啊?”杨西问。
“鬼知道!”
“……”
“老妈住院了,他连个人影都联络不到,你说是谁的错!”
杨西半晌不能答。
他接着又问我是什么情况,又替张屏辩解。我厌烦地听了两句,虽说是小病,但也该时刻保持通话畅通!这不比爱好、不比兴趣,没有推脱的余地……这是疾病!这是人心!
我心里止不住地厌烦。
我轻轻把手机挪下,挂断了。
不多时,老王打来电话,他好像是从穆雪那听说了我妈住院的事,安慰地说了几句。他还打电话给小胖,把他的假给取消,让他先回来应对两天,给我打个下手,帮个忙。小胖不知怎么回事,把这事给捅出去了,一下子段必胜知道了,打来电话;丁惠也打过来了;吴曼琳也发了条慰问的短信……李梦琴、鞠丽、沈言,一时间我的手机没完没了地响着。原本懊恼的情绪一下子不见了。
我瞬间哭笑不得。
我在原地待了一会儿,站起身,拍拍裤腿往回走。那哭泣的女人也回住院部了,踩着楼梯发出“哒哒”声。我看到她的身影在三楼的肾内科外晃动一下,哭声也缥缈不见了。我同情她!医院有多少人遭受灾难痛苦,却不得不在家人面前隐藏这悲痛?
第二天一早,小段过来几乎绑架般拉我搞聚会。这一次他们选了一个烧烤店,在宽仁大厦地下一楼的店铺里。到场人数众多,宋叔不放心由他们胡闹,也在现场,就连甄一凡也来了。不过总体还是他“段小孩军团”的那些人,小段想点些啤酒,给宋叔制止了。但其他的还是由着他们这些年轻人胡闹。
“你妈没事吧?”段必胜悄悄靠过来问。
“哥!你怎么像骂人呢?”秦业耳尖,立马插话。
“去去去!”段必胜撵他,接着清清喉咙,委婉道,“令堂……”
“我妈没事了,小毛病!”
“那就好……”段必胜道,“昨天胖助理在朋友圈里发,那排场挺大,我还以为……”
他说到这里,也感觉这话不太吉利,便住嘴了,叫旁边赵容帮他拿可乐。“放宽心!”他含糊地跟我说。
“……”
小胖呀小胖呀小胖!
我也知道他们说的有道理,放宽心比什么都好,可整个人都在情绪点上。也许有同学不明白,那我可以解释下,这就跟你明明知道考试前紧张没有用,可还是情不自禁紧张一样!
这是因为理智是控制不了情绪的!
理智控制的,那叫行为规范!
我顺口答应两句,低头玩手机。我发了个短信给老王,意思问他今个有没有空,如果有,肯为兄弟我出头,直接冲到大地公司,把张屏那小子给叫出来,当面锣地把情况给敲定。
老王还挺讲义气,一听这话,也不多说,放下还在制定的旅游计划,问我时间。我略微思考,敲定今晚。这事宜早不宜迟!早点把事情摊开,弄清楚他怎么想,兄弟和解——拖得久了,谁知道会不会兄弟阋墙,发生玄武门之变的事?
王明后见我消息,目瞪口呆:“靠!张幕你小子能不能阳光点啊!”
“别以为谁都跟你家一个样……”
“滚滚滚!”
玩笑话说了一通,总算搁下电话,这时候我才发现周围的人都沉默寂静,这情况有点不对头,我侧头一望,发现众人都静默地望着烧烤店内的电视机。镜头一晃,拉近到一张长条桌后,那里坐着一个人。我乍一眼望过去,只觉得这人眼熟,可怎样都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了。
“李先生!”旁边递来话筒,晃荡着记者的声音。“请您介绍下新推出的组合吧!”有个女记者尖细的叫声从屏幕里传来。
我忽然想起这个男人是谁了。
这不是那个李观水吗?
我正疑惑间,画面忽然又一转,一个年轻人的形象冒出来。段必胜差点跳起来。那个人我也认识,就是那个和他有矛盾的范暄之。段必胜神色阴郁,而在场其他年轻人也满脸担忧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