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为迎和牛遇大吃一惊。
“左冷禅是谁?岳不群是谁?”
“唉,和你们没关系。”我说,“剧本里的人物,说不定以后会拍。”听我这么说,这两人都不问了。牛遇还坐在铺着白蕾丝垫子的旧式沙发上,斜靠着沙发背,摸着他的脑袋。李为迎则凝神皱眉思索些什么。
牛遇皱着眉问:“这么说,你是拍定了?“
“拍定了。”
我说得斩钉截铁,没有半点含糊。这几年跟风作品多,一部谍战片火了,大家都拍谍战片;一部宫廷剧火了,大家都拍宫廷剧;出了一部沙雕剧,大家都跟着拍沙雕剧……这旧日子还没过去,新日子便领着分例了,一边吞着旧皇粮,一边摇着贷款的碗,钱字放在第一位,自然武侠这个领域的硬菜,也不能免俗。
“日子难过啊!”牛遇抱着脚叹。
“难过个鬼!”李为迎嗤之以鼻,“再穷能穷过过去?过去都有好片,现在怎么没有了?”
“我说得是买房难!房价那么高,不然让年轻人打光棍?”
“过去没光棍?没鳏夫寡妇?”
“……”
“这不是可以拍烂片的理由!”李为迎说,“去年一年怎么搞的啊?烂片一堆!那些流量小年轻,哎哟,我看得真气!我不是厌恶他们炒作,搞营销,他们得明明白白地把戏演好!这些小年轻打扮得漂漂亮亮,走路昂眉吐气,演起戏来挤眉弄眼,闲时后面风风火火十几个助理,呼啦啦地一阵风来,噗通通一阵风去,跟个放屁似的,看得我那叫一个牙疼!”牛遇不住点头,似在应承。李为迎越说越得意,情绪高昂下,拿手按着我的肩,得意地跟牛遇说:“看看,这小孩!比他们能耐大了去,就没助理!”
“一个!一个!”我惶恐道,“我有一个助理!”这小胖坟头还没有给我种上草啊。
“那不也一个嘛?你忙,有个助理怎么了?”李为迎一愣,道。
牛遇也点头,拢着手,连连称是。
“哎,你离开这圈子有段日子了,不知道这里多么日新月异!”李为迎痛诉道,“什么流量小花、小鲜肉都出来了,你还不能说他们半点坏话,说一句,他们的粉丝就骂你……”
“这是营销部门组织的水军吧?”我忍不住吐槽。
“那是什么?”李为迎一愣。
“就是经纪公司搞个营销部门,有的是找外包公司做新闻。”我把我知道的说给他听。
“这不是犯罪吗!”李为迎瞬时大惊。
“有什么办法?现在又没有相关法律管这块啊!”我耸耸肩,“我见到了,只能劝几句,可这背后势力多大,我怎么清楚?反正我没那胆子和他们斗!举报吧,我也没证据,空口无凭那叫太平洋警察,管不了那么多事。”
李为迎脑袋懵了,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牛遇更像是听到什么可怕的讯息,瞬间倒在沙发扶手上,他擦擦额上的汗:“我怎么瞅着这是传销!”
我摊摊手。
李为迎与牛遇都有些接受不了,在他们看来,活这么大年龄了,古怪事却是越来越多了。“不提它了!”牛遇道,他似有些头疼。李为迎随声附和:“就是!我们都是半只脚进棺材的人,哪管死后洪水滔天?不过闲来无事,就此一谈!”
李为迎说着,就把手往茶杯处一指,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口道:“前些天,老白找我,也是为这事!”这话他是跟牛遇说的。牛遇好奇:“哪个老白?”“就是刘中悟的表亲!”李为迎絮叨道,“他托我给他找年轻演员,想来也是被这些乱糟糟的事惹烦了,正巧贾千瑶找我,为的是她一个发小的演员,请我帮忙,我就把人指给他了。”
“知根底吗?”牛遇听了,一皱眉。
“知些什么?”李为迎不屑地说。
“你不知道,还往他那推?”牛遇惊道。
“还不是冲着人情!”李为迎利落地说,“你说要我挑,我该怎么挑?要么上你这来,捡几个学生;要么就这些老同行推荐,现在演艺圈是什么样,大家也都知道,清的白的,软的硬的,红不溜秋的,都能找到,就演技好的演员,难找!少许有那么几个青年演员,有点演技,可以值得一提,当初我们也饱怀期望,不曾想,矮子里面拔高个,我们一称赞,媒体一夸奖,脸上就多了几分得意,他们那些人,我看不行,心太浮躁了!他们想起来,就演几部话剧练练,乏了,就找几个媒体哭哭……”
李为迎说到这,哽咽几声,道:“我也想哭呀!碍着这张老脸,碍着老爹老妈老祖宗的教诲,我可拉不下脸,在媒体面前哭哭啼啼的……”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牛遇叹口气。
“可不是这层道理?”李为迎硬生生把泪花给憋回去。“可我也想,这怪不得他们!”李为迎眨巴眼睛地说,“想当年,我们刚入行时,那些老前辈们毫不惜余力地倾囊相助,可现在,个个都怕猫把上树本领教给老虎了,又怕说错话,得罪人,藏着掖着,让那些老祖宗的技能活生生地消失了,这些年轻人,有几个有机会学老传统的技巧?连学校里,教的都是西方的那些玩意儿,他们学习技巧,也是从洋人的电影里琢磨,殊不知,这些洋人也在学习我们!——这些年轻人,他们是好学的,可我们没给他们机会,这是我们的错,稻子青黄不接,这不怪播下的种子,怪时运,怪播种子的人!”
牛遇听了,感慨不已。他和李为迎是一个世代的人,有着说不尽的话题
此刻他翘起脚,抱着膝盖,唏嘘道:“这也是我弃艺从教的原因!”他大手一挥:“教师待遇好,受人尊敬,不比下九流的戏子、导演——可这来钱,自然不如从艺了!”他想了又想:“好在我前半辈子赚足了钱,也不用顾虑那么多了!”
李为迎连连称是。李导不去教课,一直执导,倒不全是为钱的缘故,还有份贱骨头和对电影的热爱。比起套上正装,人模狗样在学生面前授课,他更乐意滚在泥潭里,对提携的艺人手把手地调教。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骂天骂地,个个愤世嫉俗,骂到茶都凉了,这才咂着嘴,又重新把关注的目光投我身上了。
你们倒是继续骂呀!
看我做什么?!
我只觉得厌烦,这就是我不愿意和这些老人谈话的原因。
“你看这小子怎么样?”
“不错不错!”
这两个人神神叨叨的,尽说些令人不爽快的话。见此,我只能打断他们:“我只在摄像器材后面,不当演员,不表演。”我怕这两糟老头子又想出损招,便提前给出定论。
不料这两老头子齐声道:“谁让你演戏了!”
我心想,那你们看我干什么?
这两人猜不出我的心思,又爱卖弄关子。因而并不告诉我。他们只是絮絮叨叨磨嘴皮子,李为迎更是面露兴奋之色,反复那句:“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牛遇高兴地一探身,甩他一巴掌:“因为你傻!”
李为迎闻言,不但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为此,我暗暗心惊,心里拔凉拔凉的,思忖这是进入什么虎穴狼窝,渐渐生出一股悔意来,想着早知道如此,拜什么山头,赶紧报财大算了!
这两人笑了一阵子,渐渐掩了气息。
这么大年岁的老人,高兴也容易,难过也寻常,经验渐渐丰腴,气性却有些松懈,他们笑了一段时间,便觉无趣。又寻新的话题可说,这时候李为迎望着我,忽然抛出一个问题。
“你想不想到刘中悟那学习?”
“啊?”我吃了一惊。
“我可以给你个机会。”李为迎咬着舌头强调道,“做导演!”
“可他不执教吧?”
刘中悟和李为迎一样,是个名导,都没有兼任教师。这年头演而优成导,导而优执教,成为一大普遍现象,搞得好演员没几个,好导演没几个,好教师更没有几个!
李为迎是个好导演,刘中悟也是,刘导的执导风格我也很喜欢,可这想在学校里学?大概是不可能的情况。
“上什么学!”李为迎轻蔑地一叫,“我把你搞到他剧组里,跟着他身后手把手地学!上次老白跟我说,他们剧组还缺几个执行导演……”
我一听,差点跳起来:“这又缺演员又缺导演的,他剧组之前不是炸了吧?”
“怎么说的话?”李为迎不乐意了,“不过也是没办法,像我们这么大年岁,每年剧组都要送走一两个老人,儿媳女儿生小孩,给人烧饭洗尿布带小孩的,身体不灵便,糖尿病高血压脑中风胃溃疡得回家歇息的……刘中悟他要把剧组人员换一换,成立新班子,难免要用新的人物!这些是惯常的事。”
我恩恩啊啊答应几声,满心为难,我问道:“他不到学校来执教吗?”
“他一个结巴教什么课啊!”李为迎不耐烦问。
“……”
“一句话的事,你去不去?”
“……不去。”
“你什么脾气啊?!”
“没办法,新剧少不了我。”我满脸无奈,“想学,可真没那个时间!”
“你剧组少拍一年会死啊!”
“恩,会。”
“……”
“李导,你也清楚我们剧组这个班子,都是我和几个朋友一起打理出来的。这一年没拍戏了,再不拍,入不敷出,那可麻烦大了去了!”
李为迎一听,发现辩驳不了我,不耐烦道:“我不和你说,说不过你!”他态度还很强硬,牛遇在旁边跟着起哄。他说要叫刘中悟来吃晚饭,一起到附近下馆子去。
“走!一起去吃饭!”李为迎气势磅礴地拍着我肩说。
“不行。”我摇着头说。
“为什么?”李为迎将眉头一拧,做出不悦之色。牛遇见了,也想劝我,我不待他们开口,便解释道:“今晚有朋友结婚,我得去赶婚宴!”
李为迎和牛遇一听这话,便不强求了。他们既不是人家新郎官,也不是他岳父岳母,好端端阻止宾客到场,这像什么样子?李为迎还似有些不信,问我道:“哪一个?”
“唐仲夕,唐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