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一落座,推诿客套,我把来意说了,他们都很吃惊,只有苏庸行与常静宁二位见怪不怪,想来已经从哪儿获知了。
几人再一说话,来龙去脉稍有清晰。
原来常静宁到来之后,毕姐就收到消息,说苏先生被困在街头了,急急忙忙带人出去迎接。他本是应苏庸行之约,过来探班,听了这话也没耽搁,上前叫住毕姐,说明来意,就随毕姐一同去街道上接人。
“因为车辆堵得太厉害,索性就下来走走,我俩边走边聊,来到巷口,听说闹出了事,再一细打听,也是熟人。”苏庸行说,拿手指了指江老,“这一位可是我二十多年前初入行时的泰斗,当时受到多少照拂!”
江老连连罢手:“不敢!”
他叹口气:“我年龄大了,早不在行内走动,也没几个人搭理我,不过承一些老朋友的情,大家给几分面子!”
接着他又朝我点头:“我跟张导也是有合作,不过三四年的功夫,前途似锦,飞黄腾达,将来不可估量了!”
他叹了口气:“现在谁不给你面子?今日遇到这事,也是我们剧组那几人有错在先,我管不动他们,但做个中间人说动说动,也是应当的!”
说着,从长凳上站起来:“我也跟你们走这一趟!”
常静宁忙也站起:“大不了我也做陪衬。”
几人和我说好,要去绑人的地方,把那导演说上一通。江老对他态度不以为然,借了手机,一个电话打去,制作商便知道了——他在电话里慌了手脚,又是陪着说好话,又是打听杜亚的消息,又是把那几个“绑匪”骂的狗血淋头。
“您说我这不是冤枉吗?!我的开拍投资,是为了做新剧,可好,这事传出去,别人都以为我们是开打手公司的了!近几年抓的可有多严?上了征信可不是个玩儿了的!这几个王八羔子,可把我害惨喽!”手机那头哭诉道,“看这部戏结束了,我还敢用他们不?害死个人!”
导演也不过是个中层干部,制作公司说咋样就咋样,这几个年纪轻轻的,没混出名堂来,却比李为迎还有更大的排场了。
江老摇着头,背着手往院落门口走。
苏庸行落在最后面,和我说话。
他先是问清现在局势,点了几下头,说道:“你做的很好。”沉吟片刻,又道:“等会到了,尽管把事情交给他们,你不要说话。你人微言轻,又太过善良,牵扯进去,只怕未来有个麻烦!”
我点头称是。江老嘴中向来没有真话,我不会因为他几句追捧,就不知天高地厚,自不量力。
来到街口,已有两位民警般的人物在询问调查,路中央有一位赤裸上身大叔当街跪倒,听左右言论,皆说他是包子铺老板。
他儿子也站在木屋的廊庑下,面色复杂,不敢上前。
包子铺老板哭诉道:“我开的是小本买卖,一向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做人,因为老婆生病,格外辛苦,缺少钱财,就拿了后屋租出去做仓库,为了少点税负,也没上报……现在落下这些事,都是我贪小便宜的苦楚。可看在我老婆体弱病重,求求各位不要把事情闹大,影响我做生意,要是再没钱,我老婆只能一命呜呼了!”
说到痛处,掉了几滴泪来,他儿子远远站着,也是红了眼眶。
围观群众有陪同掉泪的,也有惋惜哀叹的,一些好心人翻遍口袋,拿了些钞票想要赠他,也有一些怕被逼迫捐款,灰溜溜地偷摸走的——人间百态,酸甜苦辣,岂能一言蔽之?
民警听了这情况,也好言相劝,可他就是死脑筋,不肯站起来。
一些围观的小年轻面上渐渐显出既是同情又是不耐烦的神色。
江老忙走上前,发声说话:“闹到这一步,是谁也不想看到的,那几个人是我们剧组的员工,莫名其妙地就做了这些事,现在苦主找上门,能否让我进去说上几句?”
那警察看他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不像有害的模样,迟疑一会儿,招一个民警和他一块儿进去,一起去的还有常静宁。
我在外头守着。杜寅悄摸摸过来,问道:“您看这事怎么样?”
“凉拌!”
“这警察都来了……”
“那又如何?他们也是为解决事情,不是给你出气!最多等会儿让那几个坏蛋给你道个歉,赔偿点医疗费……现在不如想想,等会说些什么吧!”我说。
两家剧组闹起来,不是一点小事,剧组要开工,投资要赚钱,抓走这导演不是啥大事,耽搁对方工作,人家制作商也没脸面,今后在圈内相处也难看。只能卖个面子,让对方承个人情,对方是否报复要看将来了,可人心昭昭,哪有只欠不还的好事呢?
杜寅愣了一会神儿,两眼直直地望向空处。
他的心在苦闷着,两道倒八眉在额头打着揪儿,充沛着不解,这是他年轻的心无法理解的。
“那我该说什么呢?”杜寅苦恼地想。
我独留他一人思索,快步走到员工那,咱们剧组的人很快和江老带来的人员搭上话,都是出来打工的,又在行当内,彼此认识的熟人也很多,能省一事都巴不得少一事。
“可怕!”对方剧组里有个小员工冒泡,“我看江老厉害极了,他说一句话,连老板都看他的脸色!”
“可不是,我们混不出头来,不就是他这种不干活、会来事的老人还在干活吗?”有人愤愤道。
我怕惹出麻烦,便吩咐其他人回剧组,准备道具。“还有那些菜,你们安排好了,叫厨房赶紧收拾好,这天气热,不能搁的,叫他们赶紧煮了,拿来吃。别放坏了!”我吩咐道。
不说道具画标号存储,现在就连饮食也用道具鱼、道具肉来应付了,拍上去煞是好看,也不担心腐败。可金庸小说中的特色之一,就有各类饮食,不论黄蓉的“君子好逑汤”、“二十四桥明月夜”,就拿“叫花鸡”,都是格外吸引人的。这洪七公一登场,难不成拿个道具鸡腿装样子?这是不可能的事!
由于食材众多,索性请了厨娘,剧组日常都很忙碌,要是找活,可是有数不清的活要干。
众人忿忿的,不情不愿,慢慢挪动脚步回剧组去了。
唯有江老剧组尾随来的员工,不敢轻易离去,在旁边聚着吹牛造谣,乐此不疲。
苏庸行混在其中,听他们闲扯,饶有兴趣,可也只是打发时间。
那包子铺老板跪在地上已久,两腿发麻,几乎支不住,被民警扶起。
围观者叹息,几声纷纷离去,竟然也没认出众人间的苏庸行。
周遭的老人还能感受一下包子铺老板的家境之悲,可年轻人年岁颇短,感受不了,更多收获的是警醒和愤怒吧!
“里面耽搁这么长时间,也不知情况,要不要进去一看?”民警劝了包子铺老板几句,提出建议。
那老板肥嘟嘟的一身膘,胆子却不甚大,原先心平气和许多,乍听此言,腿一软,差点又跌将下去。
民警没奈何,招呼他儿子过来,扶住老板,吩咐道:“你看着你爸爸!”
然后又和我们一块进去,来到屋里,里面那年轻警察傻愣愣地站立着,余人跪地,唯有江老爷子和常静宁在八仙桌旁坐了。
毕姐和马尾妹看到我,从屋内跑了出来。
“怎么回事?”老民警怒叱。
“是我们的错!”跪在地上的导演颤栗着,把事情一五一十交代了。从侄女怎么和包阳阳的妹妹产生矛盾,又怎么气不忿策划这起绑架事件,如何想骗包阳阳独自过来,把他打一顿的话都说了。
常静宁人坐在八仙桌旁,轻轻一笑,他没说什么话。
杜寅因为挨了揍,破例没有跟其他成员回去,他看到这怪异的场景,也是瞠目结舌。他走到我的后背,捅捅我。
“长见识了吧?”我微一偏头,“进圈子后,脑袋要放清楚点,别瞎得罪人,不然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杜寅忙不迭地点头,叹息道:“我今后一定不会得罪导演您!”
我:“……”
也不知道他怎样得出这种奇怪谬论!
我也不愿和他辩解,不想自讨没趣。那边匪徒皆跪趴在地,涕泪横流。
民警见了如此,也没得办法,只能暗自进行笔录,问私了公了,做例行出警报告。
杜寅这时候也不敢多言,鼻青脸肿地签了谅解书,谈妥赔偿。警方又出了训诫书,画押签字,这事总算做了了结。
包子铺父子俩在门户旁含泪张望。
民警又安慰两句,年轻的那位去旁边的杂货店买了一箱牛奶、一箱饼干,赠予他们。他也听说了这两位的为难之处,颇有同情,那杂货店老板更是给他抹去零头,说了不少好话。
“看看别人!”老民警指指杂货店老板,痛斥匪徒。
“是的是的……”
“做什么不好呢?看你们也不像是穷人模样……好好日子不过,非要做伤天害理的事!你有钱还横行霸道,让那些穷老百姓怎么活?!”
“……我只是看着不穷、看着不穷!”
对方导演匍匐在地,面色惶恐,他的腰弓成一道弯弯的虾米。杜寅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至此事情终于得一了结,江老骂着他们,把这群人给领回去,常静宁站起身,拍拍裤腿上的灰,冲我们笑了一下。
我拽过杜寅,示意他赶紧道谢,这小子智商才迅速上线。又拉扯一段时间闲话,面上施施然,彼此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