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有人在地里挥汗如雨也只能挣来两顿粗粮勉强糊口,同样是人,手艺人却能靠着手上功夫被东家奉为上宾,一天三顿干饭,有酒有肉。
改革开放为何要统一阶级,怕的就是底层工作者有落差感,消极怠工,影响基础发展。
向往美好的生活是人之本能,不知道就算了,眼睁睁看着二叔家和自己一行人差距越来越大,同样姓钱的钱二娃恨的咬牙切齿,眼睛红的都要滴血了。
他不是个能吃苦耐劳的,从小三兄弟里就数他最受爹娘宠爱,干活儿最少吃饭最多。
成年以后爹娘又做主给他娶了秀珍这么个顶顶贤惠的媳妇,家里家外两手抓,给钱二娃养的懒汉一个,吃饭胃口嘎嘎好,一干活儿不是屁股痛就是脑袋疼。
虽然离婚给生活带来的打击巨大,但父亲没有瘫在床上前,钱二娃也是不必为生活发愁的。
事到如今,他就是根烂木头,也得勉强立起来当顶梁柱,只是心里肯定无比怀念躺吃等死的日子。
从他试图挽回和秀珍的婚姻,企图通过复婚回到当初美好的生活就可以预见他是个多么懒惰、渴望坐享其成的人。
这样的人嘴上虽然不敢说怪力乱神,但指定是最迷信的,要不是如今年陈不准烧香拜佛,怕是家里早立上香烛了。
跪地磕头总好过弯腰锄地,求神拜佛也比吃苦耐劳要轻松。
越想越觉得自己事事不成肯定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犯了什么忌讳,钱二娃本来就懒散的锄地动作逐渐慢了下来。
他想上二叔家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请大师给自己看看,改改运。
要能和钱庆春一样,找个城里有工作的媳妇儿,吃上口软饭,那就最好了。
虽说之前闹了诸多矛盾,两兄弟家已经不来往了,可架不住钱二娃脸皮子厚,为了躺平可以不要脸皮。
他悄悄退出激烈讨论的人群想溜,但不凑巧,正好叫巡视工分地的计分员抓个正着。
“钱二娃!你干啥去?一早上躲懒,看看你才干多少活儿,不会又要上茅房吧?”今天的计分员是眼神毒辣的春花大娘。
她新官上任三把火,两步跳下工地扯着钱二娃说啥不让人走。
各人身上都有任务,一早晨的功夫不长,可也已经有了差距。
一眼看过去,就连半大小娃也比钱二娃干的多,各家的壮劳力更是远远将这懒货甩在身后,差距明显。
偷跑被抓了个现行,又被计分员咋咋呼呼的扯到田埂上被迫直视自己一早上的“劳动成果”,钱二娃脸皮虽然厚,但本事不大的他脾气却是相当的大,当时就一瞪眼,和计分员撕吧起来。
“咋说话呢!显得你能干呗?我自己的任务能干完就行,你管那么多呢?”钱二娃嗓门很大,希望以此彰显自己这方比较有道理。
但不是谁嗓门大谁就占理的,计分员没想到钱二娃这毛脸货竟敢耍横,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出口攻击他的自尊心。
“是~是能干完,谁不知道你钱二娃身娇肉贵,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天天在地里磨洋工,等你娘干完自己的活儿来帮你完成任务,真是个孝子哈~”
“你放屁!”钱二娃破防了,大喊大叫,脸都憋红了。
有的事情他好意思做,做的时候也不觉得丢人难看,被人说出来却受不了,只觉受到了奇耻大辱。
也是好笑,合着孝敬全在嘴上呗?春花大娘忍不住嗤笑,大声道:
“难怪秀珍不跟你好,妹娃也不认你这个爹,你连儿子都当不好,还想当人丈夫、当人爹?这不开玩笑呢嘛?”
这些话打从钱二娃离婚后社员们就常说道,可被这么大剌剌的摆上台面,还是头一回。
不管中风瘫在炕上的亲爹,也不孝顺独自撑起整个家的亲娘,把贤惠孝顺的媳妇搞离婚后又整天相亲,渴望找个“新娘”照顾自己后半辈子,钱二娃如今风评和秦光耀有的一拼,偏他还不自知,依旧出门丢人现眼。
撞在春花大娘的枪口上,算他倒霉。
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戳过肺管子,钱二娃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想要发火但被人拉住了。
他顿时气恼,狠狠一推上来拦他的乡亲,骂道:“他娘的,都是势利眼儿!不就是看我离婚了名声不好欺负我吗?装啥好心?
刚才这老娘们儿骂我的时候你们不拦着她,这会儿倒要来拦我了,你们啥意思?”
啥意思?你都说出来了还能是啥意思?
被推来了一把的乡亲也有脾气,噌的一下跳起来怒道:“钱二娃你个忘祖宗的狗东西,骂谁老娘们儿呢?春花大娘是你爹的表姐,有你这么当人的?”
村子不大,大都沾亲带故,钱二娃也不是认不出人,只是他气上了头不管不顾,身边除了看热闹的又没有一个人真心为他考虑,劝他一劝。
这不,被人截住话头瞬间没了道理,只能低头挨训。
自打离婚以后这日子是越过越倒霉了,没有一件事情顺心就算了,还总受气,钱二娃听着周围乡亲的指责,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事到如今他才后悔和秀珍离婚,想要复婚继续好好生活,已经晚了。
一方面秀珍尝到了自由的甜头,根本就不理他,就连亲生女儿宝妹看见钱二娃这个父亲也一脸冷漠。
母女俩心硬如铁,任凭钱二娃撒泼耍赖用尽手段,始终不为所动。
另一方面,钱二娃无用的自尊心作祟,使他讨好秀珍时备受煎熬。
再加上钱庆春这傻货三天两头的炫耀,钱二娃心里逐渐有了落差感。
他不认为自己比钱庆春差很多,诚然对方是个旱闹保收的手艺人,可自己也有自己的长处,哪怕不能同样找个售货员当媳妇,找个城里人应该也不难。
结婚多年,秀珍在婚姻里始终处于下位,钱二娃已经习惯了她的顺从和谨小慎微,是以二人的关系有变,秀珍重回和钱二娃平等的地位,后者根本没法儿适应。
反正也无法挽回,与其在那对讨债的母女身上浪费力气,倒不如花心思讨好二叔那亲戚。
以后也找个城里人过好日子,看这些捧高踩低的势利眼儿怎么好意思嘲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