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京城!
近乎闹市的永泰楼门前!
一场酣饮之后!
突如其来的箭雨!
路远在被一股大力拽向一旁的同时,觉得大腿和小腹一阵刺痛。
他只中了两箭,身边的朱仲远则几乎成了刺猬!
如果不是朱仲远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他拽向一旁,并顺势挡在他身前,那现在他就是那只刺猬!
因为是赴宴,所以谁也没有带甲。对方用的虽不是重弩,但几十支强弓齐射,饶是朱仲远武艺卓绝,也再难起身。
他艰难地回头,用尽最后气力,冲着已经把路远护到门后的赵大虎、吴六鼠二人吼道:
“快走!拼死也要护住路兄弟!”
又是一轮箭雨呼啸而来,朱仲远气绝而亡。
永泰楼的楹柱和门楣上扎满了箭矢。
吴六鼠悲愤之余,不忘抽出手铳,并不瞄准,冲着黑暗扣动扳机。
“砰”地一声巨响,在午夜里传得很远。
黑暗中,一个蒙面人有点犹豫,没想到对方带着手铳,这么大的声音,很快会引起附近巡夜军卒的注意。
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
“撤!”
几十个黑影纷纷从屋顶和墙脚处向更远的夜色中隐去。
十四日辰时,闻讯赶来的赵子路来到路远等人下榻的驿馆,路远已经包扎好伤处,正在和赵大虎、吴六鼠一起为朱仲远准备灵堂。
赵子路愧疚地对路远说:
“路兄弟,都是我昨夜饮酒过度,未能护佑路兄弟,才致朱二哥含恨而去。
我已派人追查此事,定要为路兄弟和朱二哥报仇!”
路远让姚千仞取来两柄箭矢,问赵子路:
“赵大哥,这箭矢上刻着‘高’字,莫非是高杰营中所用?”
赵子路接过箭,仔细看了看,有点疑惑地说;
“正是兴平伯营中所用,只是如果以此来判定是兴平伯遣人所为,也太蹊跷了些。”
“赵大哥有所不知,我昨日在与靖南侯约定之后,也已与兴平伯约了今日去他府中拜会。
定是有人不欲我与他结交,方才用这么明显的挑拨离间。
无论如何,这意欲射杀我等的箭矢出自兴平伯营中,总教我二人这芥蒂已生了。”
“兴平伯与靖南侯一向不睦,你昨日与靖南侯相谈甚欢,兴平伯不悦也在情理之中。
还有一点,兴平伯是闯逆旧将,你在朝堂提出联闯灭虏,他应该心有忌惮,毕竟他与李自成可是有夺妻之恨的。”
赵子路的分析合情合理,这兴平伯确实有记恨路远的理由。
“所以,今日路兄弟切莫再去兴平伯府中赴宴,即便不是他指使,此事未查明,你二人见面总是尴尬。”赵子路继续劝道。
“正因为如此,我一定要去!”
路远坚定地说道;
“其一,我没有时间继续等下去,兴平伯的防区与那刘泽清一样紧邻山东,而刘泽清完全不可依靠,要想尽快北上牵制清虏西进,他的力量不可或缺。
如果他不让路,靖南侯也根本无从北上。
其二,既然有人不想让我与他相见,那就说明我二人会面必有意义,不是吗?”
这日酉时,带着箭伤的路远穿了件宽大的外袍,遮住伤口,和姚千仞、赵大虎、吴六鼠站在了高府外。
高杰也没想到路远还会来。他一早就听说了午夜发生在永泰楼门前的事情,也知道对方使用的是他营中弓箭。
他心中痛恨别人嫁祸于他的做法,不过一想到路远与视他如仇寇的黄得功喝得十分尽兴,他觉得嫁祸就嫁祸吧。
下人通报,都督同知路远一行四人,在门外等候!
“快!
两刻钟内,如不能将宴席准备好,就可以滚出高府了!
平儿,随我出迎!”
路远此刻的脸色有些苍白,但是他还是笑着对迎出来的高杰一拱手:
“兴平伯,小子冒昧来访,还望兴平伯不要见怪!”
“路同知哪里话,同知少年英豪,能来我这府中,蓬荜生辉,快请!”
宾主落座,路远开门见山,让姚千仞递上一支箭矢。
高杰脸色一沉,笑意瞬间消失:
“路大人这是来兴师问罪了?”
“兴平伯觉得,路某应该来问罪吗?”
路远一笑,仿佛没有看见高杰变化的表情,平静地问道。
“要我说,该,也不该。”
高杰的声音有些阴恻恻。
“此话怎讲?”
“路同知昨夜险遭不测,这箭矢又刻着我高家军的记号,来高府问罪,确实应该。
至于说不该,若此事高某认下,以路大人这区区四人,还想走出这高府吗?”
“兴平伯果然快人快语,那路某也不拐弯抹角了。
既然这事必非兴平伯所为,那我为何不能来高府做客?
既然有人不欲我与兴平伯结交,说明我更应该与兴平伯结交才是!”
“路同知果然好见地!好胆识!
不过,同知大人如何认定非高某所为?
孰不知,计中有计,真真假假?”
高杰夸赞了一句后,又不无揶揄地问道。
“很简单!
其一,兴平伯虽与靖南侯性情不同,但一样是大明柱石,岂会做那鸡鸣狗盗之事?
其二,我与兴平伯无冤无仇,若无万全把握,兴平伯怎会对我下手?
其三,我知兴平伯与闯逆有宿仇,也知兴平伯知我一心联闯灭虏,但我却以为,兴平伯并不会反对联闯灭虏!”
路远与高杰谈话的方式,比之与黄得功完全不同,既有恰当好处的恭维,也有暗藏机锋的双关,更有最后的一语惊人。
“如此说来,我倒真是要听听同知大人高见,为何我不会反对联闯灭虏?”高杰的表情,不再是揶揄之意,仿佛充满了好奇。
“兴平伯,恕路某直言,大人是陕西米脂人,最初之所以从虏,必是深知百姓疾苦。
而那时大人所痛恨的贪官污吏,大人岂会甘心与之为伍?”
说到这里,路远停了一下,高杰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
路远毫不在意,接着说道:
“若大人想到最初起事时的心境,当能理解今日之闯逆。
虽然大人与闯逆有私人恩怨,但路某坚信,大人心中,不会忘了自家饿死的亲眷和族人,也不会愿意把屠刀挥向和自己当初一样的穷苦百姓!”
“够了!”高杰双眼冒火,大吼一声!再无最初的揶揄和不屑。
路远的话,深深触动了他的内心。
自归顺之后,他不得不和农民军多次作战,他知道那些举着镰刀扁担的义军,和当初的自己一样,实在活不下去了。
作为李自成手下悍将,他发现,无论是曾经的闯营兄弟,还是后来加入的明军,只要有了人马,有了地盘,最终都活成了自己曾经最痛恨的人—喝穷人的血,吃穷人的肉!
“路远!你究竟想做什么?”良久,高杰涨红着脸,一双冒着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路远,一字一句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