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在城南一处张姓渔民宅中,七八个人围着烛火在商议着什么。
“东家说了,众人再闹大一点,这小朝廷就肯定会受不住。
到时候,东家答应让咱们福州渔家每次出海的月例再降一半!
如果谁家有了死伤,东家全管。死了的弟兄一次性可得银两五十,残废的可以领二十两,而且东家会另行安置在蒲家的产业里做事。”
“东家如此大方,我等岂敢不卖命?”几个渔民头头齐声低喝。
两日后的一个雨夜,扬州南撤平民一处集中的临时居所,忽然被一群涌来的当地渔民砸开坊门后,挨家挨户地见人就打,见物即砸。
事发突然,少数外来户中的青壮虽然奋力反抗,却不及对方有备而来,每人都被几个渔民围起来暴打,很快就倒在泥泞的雨水中!
这片坊市是长乐县辖地,等到县里的衙役过了快半个时辰才姗姗而至,渔民们早都一哄而散,而扬州平民死伤四五十人!其中还有两个十几岁的小娘子被众渔民凌辱!
文天祥闻讯赶到的时候,很多扬州平民指着他的鼻子哭骂,当初说动众人南撤,主要是他的提议,如今他们的境遇让文天祥无地自容。
他当即和江万载调集禁军,兵分两路,一路由几名受害的平民做证人,扑向渔民聚集的地方,抓捕行凶的歹徒。
另一路则由方笑领路,围住福州城内的蒲府,登门要人!
渔民们没想到禁军会冲进家里,无论抵抗与否,只要是青壮,全都绑起来带走,有个别人多说了几句,甚至故作要反抗,直接被禁军用棍棒打翻在地,再不敢多说半句。
蒲寿庚平时多在泉州,福州这边主要是自己的三弟蒲吉庚和长子蒲琏管事。
对于蒲家,禁军多少还是要留些颜面,但是方笑和江万载的四子江镐虽然表面很客气,意思却很明白,如果不交出前几日挑唆渔民的蒲氏子侄,那恐怕蒲氏满门都会受牵连的。
蒲吉庚和蒲琏商议了两炷香的功夫,最终还是不得不开门,送出了三名参与策划渔民砸抢的蒲家人。
第二日,福州知府杜浒在福州南门外设露天公审,对蒲家三人和砸抢渔民中的为首份子,当众讯问。
蒲家三人开始还不承认,可是那些渔民首领哪里耐得住大刑,一个个都把那晚的对话恨不得全拼凑出来。
三人为免皮肉之苦,也不得不招供画押。
在他们想来,只要家里肯出足够的银两,大不了判了死罪,也可以找他人顶罪。
等到所有罪人招认和当众画押之后,文天祥走到了公审台中央。
此时的公审台四周,站着整整两圈禁军,因为此时公审台,已经围着近三千民众。这其中,不仅有扬州南撤的平民,也有本地的渔民,蒲家人虽没有公开露面,但也有几名子侄混在人群中。
“国家危难,匹夫有责!”
文天祥的声音高亢,不仅如此,他还特意找块铁皮卷成筒,声音传得更远了。
“扬州军民,为报国家,不惜毁家南撤,历数月,逾千里,实为我大宋楷模!
如今正逢雨季,他们无处可居,只得暂借本地人的房屋,也是付了租金的。
奈何有人对他们行赶尽杀绝之事!
我知三十万南撤军民,必给福州城带来诸多不便。
不过,一来朝廷已经给予补恤;
二来这些军民的一应衣食住行,也是给本地人更多生意;
其三,就是本官所说,国家危难,匹夫有责!
若人人以一己私利,行危害国家,戕害民众之事,大宋必亡!
尔等福州民众,久居安宁,应不知元人所过之处,民生凋敝,更有青壮被掳,女眷为奴,到那时,哪有今日一派安宁!”
文天祥的声音响震四野,一些南撤平民,想起家破人亡,千里飘零,不禁低声抽泣。那当地的民众,也多有些惭愧之色。
“这些歹人,其意叵测!”文天祥指着被拷押跪地的蒲家三人和几名为首的作恶渔民,继续大吼道:
“他们为了一己之私,罔顾人命,破坏福州大局,是可忍,孰不可忍!
本官已请得圣旨,一经查实,就地处斩!”
话音一落,台上众人大声哀求,那三名蒲家人大叫自己是被族中长辈指使,不得不为。
而那几个渔民首领,更是拼命叫屈,声言是受了蒲家人的蛊惑。
台下平民在前面的,听得真切,才知道蒲家的一片歹毒心思。
文丞相亲自监斩,数名歹人头颅落地!
“朝廷体恤福州渔民为大宋所做贡献,特此下旨,即日起,凡出海捕鱼,只须上缴所获的百一,原福州制置使所定的百十废止!”
文天祥此言一出,福州渔民千余人顿时人声鼎沸!蒲家让他们闹事,也不过将百十降为百五,而现在朝廷旨意,几乎等于免除渔税,这对于他们这些终日将脑袋拴在裤腰上出海的渔民而言,简直是天大的喜讯。
“但是,如再有与南撤平民无端挑起纷争者,朝廷定将严惩不怠!
无论福州原住居民,还是南撤民众,皆是我大宋复兴之基石!
今日本官恳请双方捐弃前嫌,共同为大宋尽一份匹夫之力。
众志成城,其利断金!
本官在此立誓,只要我等勠力同心,大宋必从这小小的福州城龙行阔步,收复江南,收复幽燕,踏马草原,一统华夏!”
眼眶湿润的杜浒忽然随着高呼:“踏马草原,一统华夏!”
越来越多的民众跟着呼喊:“踏马草原,一统华夏!”
这吼声,荡涤海水!
这吼声,刺破天穹!
这吼声,让远处人群外的一位小娘子激动得满眼泪花。
自从负伤之后,卿卿再次在家禁足。
这次,她是真的不好意思再出门了。众人虽然不语,但是都知道她的伤是由文大人亲自处理的,那么后面的事情应该就是水到渠成了。
可是文大人实在太忙了,所以卿卿就只有在家里,一边养伤,一边回味那短短地倒在文大人怀里的时光,以及被那双宽厚的手掌,按在某处的心慌!
昨夜,她听说城中又有大规模的械斗,实在忍不住,便在今晨出了门,见到了心目中大英雄的又一次完美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