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殿,所有的门窗都被关的严严实实的,小全子站在外头,半倚着门柱打哈欠,见一身华服的恪靖过来,哈欠打了一半,愣是没有收回去。
“奴才给娘娘请安。”他连忙站直身子,然后单膝跪下叩首。
“太子殿下还把自己关在里面?”
见她没有对自己方才的行为表现出不满,小全子暗地里舒了口气,如实告之这几天,杨勇是如何的不喝水、不用膳,闭门不出。
恪靖皱了下眉,命小全子去推门,小全子支吾了句,才说太子不让任何人打搅。
他这是在跟她赌气,气她在高良娣去世的那天给他服了安神药,让他昏睡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天明。所以他以沉默和颓然来告诉他的怒气,以不吃不喝来折磨自己也折磨其他的人,不上早朝,不见任何人。
女子脸上的神情更加难看了,紧跟着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平日里无比淡定,能将太子吃得死死的女子一个箭步上前,拎起裙摆抬起脚就是狠狠地一踹。
门应声破开,发出巨大的咣当声,他看到那门,破了一个洞。
是太子妃踹出来的……
他的嘴角抽了抽,他觉得方才所见的,一定是幻觉。那么淡定的太子妃,怎么会做出这等狂莽的事来?
恪靖走了进去,屋内昏暗的一片,几缕阳光进来,稍稍将屋子点亮了些,无数飞扬起来的粉尘和木屑在光线里欢乐地跳动,却抹不去那笼罩着整间屋子的浓重的寂凉。
桌上的茶具还完好地放在一边,没有开过的迹象。恪靖走到内室,见杨勇和衣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头顶,也不知在看些什么,或者说想要穿透那层屋顶看到外面的世界去。眼眶深凹眼睑发黑,嘴唇干裂没有血色,下巴处更是早已冒出青色的浓密的胡子,如同死了一般。恪靖赶紧命小全子去叫太医,不到片时,太医带着药箱来了。
五日滴水不进、夜不寐和过度悲伤引起的暂时昏厥,幸亏发现得及时,太医狠狠按了他的人中,才听见杨勇咳出声来。
剧烈的如同扯着嗓子的咳嗽让杨勇苍白的脸色染上了点红晕,他边挣扎着爬起身边使劲推开太医,然而几天不进食的他哪能推得动,自己因为无力支撑,差点从床沿跌下来。
小全子连忙上去搀扶,才不让他摔落。
杨勇一把推开小全子,喝道:“滚!来这里做什么?”
恪靖嘴角一挑,走到杨勇面前睥睨着他,“殿下好身体,竟然还有吼人的力气。”
一句话,把杨勇的怒气掐灭,他瞪了她一眼,只一句不要管我,又转向床内侧去了。然而躺了没一会儿,就被恪靖连人带衣地从床上扯起来,然后连续啪啪啪的好几个大嘴巴,抽得他头晕目眩差点没昏过去。
小全子在旁边瞪大了眼,连同太医两个久久回不了神来。
他何曾看过太子妃这么彪悍,抡起纤细的膀子就是左右开弓,虽然如今的太子殿下消瘦许多,可好歹也是上百斤的人哪,她不但一只手就将他拎起来,还能用另一只手打他,而且那声音……
啪!小全子闭了闭眼,下手好重的样子。
啪!他的心颤了又颤,幸亏不是打在他脸上,这不是要肿了么。
啪!嗳嗳嗳,好娘娘,咱别打了行不?
他边跺脚边干着急,却又不能拉开,那是太子妃,即便她抽打的是这里的主人,可他这身为下人的也不能做什么,只得看着太子被抽得两眼翻白了。
抽得累了,恪靖两手仍然揪着杨勇的衣襟,呼哧呼哧喘气。反观杨勇,两边的脸颊肿得跟包子似的,嘴角还挂着血。
“呵、呵呵……”杨勇裂开嘴笑,肿胀的脸已经看不出什么表情,所以也不知道是傻笑还是嗤笑。
“爱妃是怪为夫这几天没尽到丈夫的权利吗?”话音刚落,鼻梁就一阵剧痛,温热的液体从鼻管里出来,顺着脸颊流下。
小全子捂住嘴巴,惊恐之态完全表露在脸上,“娘、娘娘、娘娘……”
又是一拳揍在杨勇的下巴,力道大的把杨勇整张脸都打偏过去,发簪从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掉落,在地上叮呤当啷地蹦跶几下掉进床底。
“我还没死,”恪靖拽着他的衣襟,“所以这拳是替我自己打的,瞎了狗眼的才嫁给你!”
“这拳是替母后打的,用最好的粮食最上等的布料、聘请学识最渊博的老师来教育你,为的就是能担起大隋的千秋大业,到最后却教出个废物儿子!”
“这拳是替天下所有百姓打的,他们所瞻仰所期盼的太子殿下,未来的天子,不过是一个失丧了心志的无用之才!”
“这拳是替那出世的两个还孩子打的,到现在你都不去看望他们,更不知道他们是好是坏!”
“这拳是替高良娣打的!为你生下两个孩子,最后你却没尽到父亲的责任,你让她的在天之灵如何安息?”
“噗——咳咳、哈啊——”杨勇吐出满嘴的鲜血,血水中竟然还有一颗断掉的牙。
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小全子此刻的心情了,他赶紧拉上太医,偷偷溜了出去,并且祈求上苍保佑他的太子殿下不要被揍得太悲惨的好。
恪靖打得累了,靠在床柱上大口大口喘息,杨勇亦是吐气得厉害,满嘴的血腥味,眼睛都睁不开。日影转动,从窗户里照射进来,打在脸上暖洋洋的。
踉跄着从床上爬起身,她整理了下衣裳,背对着他说:“你还没死,我也还没死,云昭训、王良媛、成姬她们都还没死,若不然,你就真当我们是死了吧!”
门被吱呀一声关上,还能隐隐听见小全子担忧的声音,杨勇呆呆地盯着头顶,眼泪从眼角滑落,嘴角却翘起。
小全子推门而入,想看看他的景况,听见的却是杨勇半哭半笑的声音,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
兰胥苑,夏香带着几个婢女将饭菜端上了桌,整整齐齐地摆放开,盛装打扮的王良媛和杨广分主宾坐了,等着夏香和其余的婢女低着头倒退着离开后,王良媛一手执着用热水熨烫过的白玉酒壶,一手撩着过宽的袖口给他斟上了一杯满满的酒。
涂着朱红色蔻丹的指甲在烛光下显得圆润而妖艶,就跟她的红唇那样。常年保养的手娇嫩而滋润,葱白的玉指纤长,惹人怜爱。
杨广覆上她的手背,只见她转过头轻轻对着他笑,精心化妆过的面容宛若盛开的花朵。
“酒快要满了。”她轻声道。
杨广应了声,连忙放开,却在桌底下捏了把她的大腿。
倒酒的手抖了抖,酒水洒出酒杯一些,她娇嗔地瞪了他一眼,三分埋怨七分羞涩,惹得杨广心花怒放。
“三嫂才过世没几天,皇兄也还把自己关在房间,我们这样……好吗?”
王良媛抿着唇娇笑:“晋王殿下现在说这话是不是太晚了点?若真不好,您大可以从这里离开。”
拉着她的手腕微微一用力,杨广搂着她的细腰将她抱在大腿上,埋进她颈子里,嗅着她身上的体香说:“请都请了,哪有立刻把人撵走的事儿?而且三嫂若不喜,会在这个合家欢乐的节日把本王叫来这里?以前你都怕被谁看了去,今日却这么大胆,可见三嫂是早有预备的,呵呵,不过,本王就喜欢你这口是心非的样子。”说着,他的手伸进她衣襟,还没爬上去就被她摁住。
“怎么?”他疑惑地看着她,不懂她的欲意。
“让晋王殿下来这儿是一起吃饭团圆的,自从高良娣走后,这东宫就跟死人窟一样,好端端的一个佳节都成了丧日,所以妾身才将殿下唤来,只是为了和晋王殿下一同用食,体验体验这节日的气氛,二殿下可要允准了妾身才好。”
站起身坐回到原来的位置,王良媛夹了块剔了骨头的鱼肉放到他碗里。
“二殿下尝尝,这是厨子最拿手的一道菜,整条长安街只怕在这里才能吃得上。”
“是吗?有那么好?”把鱼肉放进嘴里,果然香味四溢,肉滑鲜嫩,在嘴里犹如顿时化开的感觉。“还真是人间美味。”
“二殿下若喜欢,妾身还能让厨子给您做成鱼肉脯装起来了吃。”
杨广喜色跃在脸上,“好说好说。”吃到一半,他放下筷子,定定望着给他夹水晶虾的王良媛,问:“看来,除去一个眼中钉,三嫂也是格外的神清气爽啊。”
“除去吗?”王良媛哼了声,“不瞒您说,高良娣并非妾身所杀,就算是给妾身一百个胆,妾身也不会这么做,何况在妾身刚进东宫时,高良娣对妾身也是挺关照的,妾身何须要对付一个待我有恩的人?”
听她这么说,杨广搁下筷子疑惑地看着她,“不是你?那会是谁?”
但见王良媛笑而不语,只是给自己盛了碗汤,低头细细品尝。
脑中光芒一闪,杨广惊疑地盯着她瞅,“莫不是这里还有帮助你的人?”
“殿下,吃菜吧,菜凉了可就不那么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