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从茶楼中出来,顾蓁再未出过驿馆一步。人终归是血肉之躯,再坚毅的心性,整日被些不明缘由的恶意揣测所包围,也终有溃退的一天。
顾蓁自认不是钢铁心肠,所以直接用驿馆的大门隔绝了外面那些流言蜚语。终日政务缠身已经够累了,她不想再被无关紧要的事情扰乱心神。
近一月以来淮南军和北朝军队联手,似乎是要将过往被瘟疫耽搁的小半年补回来。一路攻城略地,士气越来越高涨,隐隐已经对敌军产生了震慑。
双方交战却被对方震慑住,那战败便是不可转圜的结果了。
虽然顾蓁一开始就言明自己不通军务,来到这里之后只会着手政务民生上的事情。但是温昭和葛怀毅仍旧会按时过来汇报军中的情况以及近些时日的战绩。一月一次,从未逾时。
流言传出之后,更是改为了半月一次。仿佛在用那耀眼的战绩,来替顾蓁出气。
“半年之内,末将定当拿下建宁城。”
听见温昭的话,顾蓁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不必跟我立军令状,你们打的越快,我手下要忙的事情就越多。尽力而为,万事小心。”
直至今日,顾际棠仍旧没有露面。他就像是藏匿在阴沟里的一条恶狗,不知何时突然会出来咬人一口。他一日不现身,顾蓁心中的疙瘩就一日不能消除。
“王妃放心,末将也和温将军一样,有信心在半年之内收复整个西南。”葛怀毅也立下军令状。
顾蓁看了看二人,知道他们有一半原因是被仍旧甚嚣尘上的流言激怒了。也不再阻拦,而是叮嘱道:“顾际棠必定不可能任人宰杀,越是靠近建宁城,越是要万分小心。”
“末将明白。”二人应道。
“葛将军先退下吧,温昭留下。”见二人欲告退,顾蓁开口道。
“是。”葛怀毅利落地退出去。
此时房中,便只剩下顾蓁主仆以及温昭三人。
“知道我为什么将你留下吗?”顾蓁问道。
“末将不知。”温昭如实答道。
“先坐吧。”顾蓁从书案后起身,转而来到会客用的茶桌旁落座。
温昭依言而行,无声地在顾蓁对面落座。
“阿昭。”
听到顾蓁对自己的称呼,温昭眼尾动了动,冷峻的面容之上出现了片刻的动容。
顾蓁亲手将一杯茶递到温昭面前,后者躬身双手接过。
“你是我义兄的儿子,按照辈分该唤我一声姑母。自十六岁来到淮南军中,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顾蓁如同闲话家常,“若是当初和阿秋成了,现在就该唤我一声嫂嫂。”
二十出头的少年将军低头垂眸,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
“不管怎样论,我们都是一家人。你少时便远离父母,此处,我便是你的亲人。”
“阿秋骤然离开,你在心中生了芥蒂。直到今日,心结恐怕仍旧未能打开。但是即使如此,你还是将我当做亲人。”
“我说的可对?”顾蓁问完,等着温昭的回答。
“……是。”
“既是如此,那就听听我想要对你说的话。”
顾蓁顿了顿,接着道:“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下去。”
“你……想说什么?”温昭抬头看向顾蓁。
“我没有让你忘了阿秋,也不想让你忘了她。”顾蓁道:“可是阿昭,已经将近三年了,你该走出来了。”
“我很好。”温昭忽然起身,对着顾蓁道:“王妃若是无事,末将先行告退。”
“站住。”顾蓁声音不见愠怒,却硬生生让对方止住脚步。
“若是阿秋能够看到你,”顾蓁问道:“你觉得她希望看到的温昭是什么样子的?”
“是杀人不眨眼的阎罗,还是顶天立地的将军?”
“阿昭,阿秋绝对不希望你困在她离开的阴影中永远走不出来。你还有父母亲眷,还有同袍挚友。他们又怎能忍心看着你自我放逐,浑噩度日?”
“我没有。”少年锋利的眉眼坚硬无比,此时却被泪水浸湿。
顾蓁并不去管对方的辩驳,继续道:“你才二十一岁,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可是能陪着我走下去的人,已经不在了……”经过良久的沉默,顾蓁终于听到了温昭的回应。
即使是十六岁的温昭,心性远不如现在坚硬,也不会像这样流着眼泪、磨平全部棱角、将自己最不能提及的痛楚袒露于人前。
所以说完之后,立即撇过头去。
顾蓁暗暗呼出一口气,温昭总算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能听进去,便是她今日最大的奢求。
“即使只剩下一个人,也要好好地走完自己的路。”顾蓁柔声道:“况且你不止一个人,陪在你身边的人还有很多。”
“阿昭,不要再让你身边的人担心了。”
“末将……我知道了。”
温昭离开之后,顾蓁静静地坐了许久。待稳定思绪想要起身继续审阅案牍的时候,惊见一袭玄色衣摆映入眼帘。
恍然抬头,一双精致耀眼的瑞凤眼和自己相遇,如见星辰。
……
宇文愈入夜离开,顾蕴在约定好的地方等到深夜,看到了骑马疾驰而来的身影。他的后面。还跟着一匹骏马。
疏瞳蜷曲食指放于唇边,一声哨响之后,数道黑影仿佛从虚空中跃出,扑向后面那匹马。
骑在马上那人身手和寻常人相比自然算得上矫捷,但是在离魂冢的人面前,便相形见绌了。更何况,还是数个只论身手能够在离魂冢中处于顶级的人。
宇文愈直接从马上跃起,翻身落到顾蕴身边的过程中,将手中的襁褓扔给疏瞳。
他离开的时候带去了两人,回来的时候却只剩下一个小的。顾蕴并未询问,宇文愈主动解释道:“大的那个抛出去打发追兵了。”
顾蓁未做言语,视线停在了对方垂着的左手上。身处暗夜,宇文愈又是一身黑衣。顾蕴看了半日没能看出什么,想要确定心中的疑问,便想要伸手去触碰。
奈何对方察觉了她的意图,状似无意地侧身躲过了。
“人过来了。”宇文愈出言,将顾蕴的注意从自己身上剥离。
顾蕴转身,一名身着甲胄的男子被押到自己面前。
“放开我!放开我!”男子奋力挣扎,对着顾蕴和宇文愈怒吼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
“太吵了。”顾蕴话落,押着楚云那人会意,伸手到他的下颌骨处,稍后便传来骨头分离的声音。
宇文愈见此嘴角微扬,如今看起来,她倒是比自己更像离魂冢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