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蕴疾奔下楼,沿着回廊向外跑,跑到中间的时候慢慢停下了脚步。对面,宇文愈独自一人正向这边走来。
他面上溅了一道血痕,自左边颧骨至脖颈,一直没入了衣领中,不过应当不是自己的。再往下看,顾蕴看到了他左臂垂在身侧,右手手掌则捂在左胸,满手的鲜血正在不断滴下。
他的手掌出奇的大,顾蕴不能判断出伤口在何处。
“疏瞳,去请郎中过来。”顾蕴吩咐道。
“不必。”宇文愈已经来到近前,对疏瞳道:“去府中取些伤药过来即可。”
看着顾蕴已经拧起的眉毛,他又解释道:“我受伤的事情,不能让外人知道。”
闻言,顾蕴理解。但是依然道:“你的伤……”
“没有大碍。”宇文愈道:“我自己能处理。只不过,要借你的绣楼一用。”
顾蕴看他脸色惨白,也顾不得其他。连忙侧身,让开过道示意其赶紧过去。
一边向湖心绣楼走,宇文愈一边简单向顾蕴解释了今日的情况。简言之,便是这场刺杀本就是冲着他来的,顾蕴不过是无辜受了波及。
他的话半真半假,前一半是真的,后一半则是假的。顾蕴不是无辜受到了波及,而是被有心人当成了他的软肋。
而且这个软肋,对方找的太准了。
当宇文愈下朝后听到水阁遇袭的消息,思绪还没有完全连接上,他已经身在上前奔驰的马匹之上。
水阁遇袭只不过是个幌子,以此为由将他引入早就设好的埋伏中才是最终目的。所幸对方出于谨慎,将人马埋伏在了水阁周围,而他为了保护顾蕴的安危,在水阁中留下了百名护卫。若非有水阁中的人马相助,他一个人今日说不定就真的回不来了。
郑风年那个老家伙,出手太狠了。
……
“现在我们有多少人马可以启用?”顾蓁看向阿难和麦纳尔。当初从建康撤离的同时开始着手埋线,阿难当初说的是十年才可见成效。顾蓁当时觉得已经很快了,因为她那时也不会预料到,淮南王府撤离建康又打回来,期间只用了六年。
“七成。”早在顾蓁传消息说要率先入都的时候,阿难已经猜到她要做什么。所以早在几日前,她和麦纳尔两人已经将手中所有的线都理了一遍。
所以此时顾蓁一问,她立即便能给出准确的回答:“近两年派出去的人大多起不到什么作用,能用的都是前些年埋下的线。奴婢和麦纳尔一起理了理,按照原本的计划来算,大约完成了七成。”
“已经很快了。”顾蓁有些惊喜,他们用了一半的时间,就完成了七成的任务。
“从今天开始,我要你们能收集到的所有朝廷中的消息。”顾蓁不再多问,直接吩咐道:“事无巨细,全部报给我。”
“是。”阿难和麦纳尔同时应声。
“小姐,我呢?”芙蕖主动问道:“也是替你收集朝廷里的消息吗?”
顾蓁点头,又道:“除此之外,你还有一个任务。”
“什么?”
“十日之内,将建康城中所有有名有姓的人家的关系谱报给我。”顾蓁道:“谁家和谁家是姻亲,谁家和谁家是政敌;哪家和哪家交好,哪家和哪家交恶,原因又是什么。诸如此类,你尽力查,完成之后做一份详细的文书给我。”
“是。”芙蕖道:“小姐放心,奴婢自会办的妥妥当当的。”
“小姐还是住在郊野的别业中?”阿难问道。另外两人也看向顾蓁。
“建康城不知何日会封城,进来一趟并非易事。”顾蓁道:“我此次进来,便不打算出去了。”
“那小姐要在何处下榻?”芙蕖问道。
“城北余庆胡同第三家。”顾蓁道。
“我住进去之后轻易不会出来,你们探得的消息,一律送进那处院落。”
阿难和麦纳尔点头,芙蕖却问道:“小姐,那处宅院可是何尚书替你寻的?”
“你知道?”顾蓁反问道。
芙蕖点头,她何止知道,还亲自去过那里呢。因为那处宅子并非是何文颂名下的,而是他的小儿子何峮的。
两年前何峮突然说要置办宅院,已经有了几个选择。他去到拱月楼中,让芙蕖帮着从中挑选出一个。
芙蕖嘴上回绝,却在事后亲自去他说过的那几处院落分别查看,最后选了城北余庆胡同里的那一处。那座院子的规模并不是最大的,但是胜在环境较为幽静。距离主街道很远,极少听见喧嚣。
并且在那里置办宅院的人,全部非富即贵。而且大多是把那里的宅院当成了财产,很少前去居住。如此便避免了人多眼杂,出入十分方便。
“那处院子是何峮的。”芙蕖道:“小姐可还记得何峮,何尚书的二公子。”
“自然记得。”顾蓁道:“这处院落便是他主动拿出来供我落脚之用的。”
“哦……原来如此。”芙蕖生出了不为人知的尴尬和气愤。他自己明明已经上赶着在小姐面前献殷勤了,还假模假样的要她替他说好话。
“王爷的大军何时能到建康?”
芙蕖向阿难投去了感激的目光,果然不论什么时候,阿难都是最善解人意的那一个。
“来年春日。”顾蓁回答道。
“看来今年的花朝节,能和小姐一起在建康度过了。”芙蕖的尴尬只在一瞬间,很快便将思绪扯了回来。
这辆不起眼的马车在拱月楼后面寂静的胡同中停了将近一夜,在翌日天光出现前才缓缓驶离。彼时热闹了一夜的拱月楼以及附近三条街的红粉巷刚刚进入沉睡,再往外的百姓则还未从余梦中醒来。
在一片处于市井繁华的万籁俱寂中,马车穿过条条街道来到了建康城北,停在了余庆胡同的第三家。
大门前早有一名年轻男子等候,玉冠端正、锦袍考究。
“属下何峮,恭迎王妃大驾。”见顾蓁从马车上下来,何峮俯身行礼。
“多谢何公子相借落脚之所。”听到何峮的自称之后,顾蓁便抬眸看向对方。
“能为王妃分忧,属下荣幸之至。”何峮的话不可谓不算恭维,面上也带着明显想要讨好的笑意。但是如此一副已经可称得上谄媚的姿态放在他身上,居然让人生不起丝毫鄙夷。
这是一个妙人,顾蓁如此想道。
“府中已经清理干净,王妃请进。”何峮侧身,摆手请顾蓁前行。
顾蓁抬步走进院中,又听他道:“这府中原本雇了几个下人打扫宅院,现下已经被遣散了。”
“王妃刚刚入住,若是身边人手不够或是出现什么困扰,大可差人告知属下,属下随时待命。”
“何公子周到,替我多谢令尊。”顾蓁道。
何峮听懂了这句话,于是打蛇随棍上:“这都是属下的苦劳,王妃可不能将功记在旁人头上。就算是我父亲,也是不行的。”
顾蓁再次转头砍向何峮,后者十分自然地迎上了她的目光。
“你要为我所用?”顾蓁问道。
“何峮随时听候王妃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