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在天下……”顾蓁低声缓缓念出信纸上的四个字。她面前的书案上,放着三封展开的信纸,是近几日接连不断发来的,无一例外都和北朝相关。其中有顾蕴的亲笔信,也有雁翎放在邺城临近的暗桩发来的消息。
顾蓁联想起滇南和西南的变故,忽然就想通了其中关窍。北朝、南朝、西域、百越,看来,还真的是要谋整个天下呀。他们也不怕这块肉太大,吃下去会撑死自己。
“离芷,速速传消息给阿难和麦纳尔,让她们今晚过来见我。”顾蓁吩咐道。
离芷起身向外走去,她才转头看向何峮:“情况如何?”
“回王妃,”何峮回禀道:“石肴和其身边的人已经被控制住,暂时看押在拱月楼旁的一处宅子里。按王妃的吩咐,只是看押。”
石肴主仆被控制住已经一天一夜了,期间何峮再没提起过任何关于交易或者结盟的事情,石肴也没有主动提起。除了在庵堂中说过一次要见他背后的主子,紧接着便又恢复了安稳自在。
“他能搭上萧允,可能没有我们从前设想的那么简单。”顾蓁道:“她背后真正的主子,也可能既不是萧允和不是萧弘。”
“有人在背后操纵建康局面?”何峮也非愚笨之人,立刻便能领略顾蓁话中之意。
他知道顾蓁在带领淮南王府撤离建康的时候就已经着手布局,又接连两次看着她无声无息中,素手微抬朱唇轻启,仿若谈笑间便能撼动一城风云。跟在顾蓁身边,他本来已经有了建康城水深难测的认知。
如今听闻居然还有人比淮南王妃隐藏的更深,甚至能直接控制皇家。只觉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相形见绌。他从来没想过凌驾于众人之上纵横捭阖,如今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茫茫九州、浩浩大地,天赋异禀之人不知凡几。像他这般凡夫俗子,还是在这些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手下谋个安稳,才最为稳妥并且明智。
顾蕴没有回应何峮的问题,算是一种默认。何峮见她面色极为不虞,却不像是因为碰到了难缠的对手。以他浅薄的见解,像淮南王妃这样的聪明人遇见同样的聪明人做对手,往往是兴奋和发愁同有。
甚至有些时候,前者会成为超越后者的存在。因为这些智谋凌驾于众生之上的人,若是抛却所站立场不同,大多会享受同等水平的、酣畅淋漓的博弈。那是一种像他这样的普通人理解不了的快感,只存在于极少数人之间。
而顾蓁面上神情,却更趋向于担忧,以及隐隐的暴怒。
“将石肴带到此处,”顾蓁道:“我亲自见她。”
“是。”为其做事越久,便愈发心悦诚服。何峮心道,这也许就是天生的领袖。
……
“你打算如何应对?”顾蕴再次问出之前已经问过的问题。宇文愈的态度,有些让她琢磨不透。
“若是换做你,你会怎么做?”宇文愈问的认真,也问的顾蕴一愣。
“这是你们北朝的事情,缘何问我?”顾蕴回过神来,反问道。
“想要知道你的想法,所以就问了。”宇文愈坦白道。
顾蕴避无可避,只能正面回答:“我自然是不希望他们如愿。”
宇文愈闻言,轻轻点头。
又听顾蕴道:“西南和滇南已经乱起来了,若是北朝的局势再无法控制,淮南军极有可能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
“好。”宇文愈再次点头,轻轻道了一句:“那就不让它乱起来。”
顾蕴问道:“你们陛下呢?”
“新帝很快就要登基,先帝自然该寿终正寝。”他说的云淡风轻。
“已经死了吗?”
宇文愈不置可否。虽然知道那个傻子只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把刀,但是胆敢触碰他的逆鳞,就该为此付出代价。反正他本身就觉得最近两年元叙因为郑家在背后撑腰,越来越把自己当回事。既然不听话,那就换个听话的。
“你要去跟郑风年谈判?”顾蕴微微皱眉,她现在已经明白为什么宇文愈如此忌惮郑风年了。可是这个人横在前面,是不得不面对的沟壑。
“那个老家伙虽然难缠,”宇文愈道:“不过我也不是次次都会栽在他手中,不必担心。”
“你说宇文琮是大魏第一才子?”顾蕴忽然转了话题。
宇文愈却流畅地接上:“是。他三岁能诗,五岁能文,自幼便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天赋异禀这个词用到他身上,并不辱没。”
“他今年多大了?”顾蕴问道。
宇文愈皱了皱眉,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十七?应当是十七,或者是十六未满十七。”
“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顾蕴一脸了然,后道:“他就算想要出头,也太过急切了些。”
顾蕴从宇文愈的话中可以猜到,这位天之骄子必定自幼被人娇宠着长大。纵然天赋异禀,却因为被保护的太好而“不食人间烟火”。就像一个造型精美的花瓶,美则美已,却不堪大用。
像他这样的人,若是经历过磨难,一定会比任何人都成长的要快。但是很可惜,他的出身并不允许他成长。
说起过目不忘、天纵奇才,顾苏对比宇文琮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幼年的经历和后来的机遇,他如今不过十二三岁,但若论起心智,恐怕能远超宇文琮。
宇文愈听着顾蕴用“乳臭未干”来形容比他小不了几岁宇文琮,忍不住漫上一丝笑容。只不过一闪而逝,任何人都来不及捕捉。
只听顾蕴又问道:“他是第一才子,那你们大魏的第二才子是谁?”
“第二才子?”宇文愈被问住了。他一向不关注这些文人骚客的事情,所以并不了解:“问这个作甚?”
“给他一个机会,尝一尝翻身而起、无需再屈居人下的滋味。”顾蕴的眼角眉梢都在告诉宇文愈,她要出手整人了。
人的表情一旦丰富起来,就会瞬间多出几分鲜活。顾蕴便是如此,一改方才老气横秋的模样,眼中涌现一丝狡黠。
宇文愈乐得纵容,扬声唤来外面的守卫:“去叫景封过来。”
吩咐完之后他又看向顾蕴,解释道:“景封出身离魂冢,是我府中的府卫统领,同时是离魂冢机密案卷的管理者。”
言外之意十分明显,对于整个邺城的了解,能超过他的屈指可数。
顾蕴喜出望外,在景封过来回话的时候又加了句:“若是寒门出身,则更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