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封提供的人选名叫玉焕秋,邺城人士,寒门出身。几年前因为一篇策论得了崔氏的青眼,从而被带进士族文人圈子。但是寒门和庶族的界限梗在那里数百年,不可能因为某些人的态度而骤然改变。所以即使玉焕秋确实满腹才情,也仍旧得不到士族子弟的普遍接受。
相比之下,他们更愿意去追捧同样出身士族并且是北朝顶级士族的宇文琮。而像玉焕秋这样有真才实学却出身不高的人,只能得到少数人的认可,而且也说不上看重。
这世间的任何圈子,说白了都是权势和名利的圈子。自诩清高的文人墨客,也逃不过世俗枷锁。
“哪个崔氏?”顾蕴问道。
“博陵崔氏。”景封回答道:“近些年来寒门时出贵子,一些世家大族或是问了博得好名声,或是想要豢养门客,抑或是真正赏识有才之人。像崔氏这样招揽寒门贤能之士的情况,并不罕见。”
“博陵崔氏?”顾蕴道:“郑氏一派的人?”
“是。”景封回答道。
“这个玉焕秋,还有何过人之处?”顾蕴问道。像方才景封所说的情况,那像玉焕秋这样的人并不少。但是顾蕴问起,他却首先推荐了被博陵崔氏招揽至门下的玉焕秋,自然不会没有个中缘故。
“小姐明见。”景封回答道:“这玉焕秋虽然受了博陵崔氏的招揽,但却并未全心攀附。”
“说来听听。”顾蕴来了兴致。
“当初玉焕秋才名在邺城初显,各大世家纷纷注意到。”景封道:“但是一开始,此人没有接受任何人的招揽,大有单打独斗闯进邺城文人圈子的打算。”
可是才学是金钱累积出来的,文人圈子被士族把控数百年,寒门庶族从来都难以靠近一步。玉焕秋纵有才学才名,这个想法也难免有些异想天开。
近些年来寒门确实有向士族靠近或是冲撞的趋势,但主要阵地还是在战场上。寒门的贵子,大都是凭借一刀一枪在士族不愿踏足的刀林箭雨中蜕变出来的。文人墨客的圈子依旧是锦绣如云、珠玉遍地的地方,粗布麻衣就算挤进去,也会显的格格不入。
“后来处处碰壁,他才接受了士族的招揽。”景封道:“当初想将其招揽入门下的皆是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宇文家也曾有意。玉焕秋几番抉择之下,最后选择了崔氏。”
“应该说,他选择了没有宇文琮的崔氏,归入了没有宇文琮的郑氏。”顾蕴替景封把话补充完整。
所以这个人,一开始便没有打算一直屈居人下。他有才学,也不缺决断,只是那无法改变的出身横在了前面,挡住了他疾奔的道路。
“是。”景封这是第一次见顾蕴,却已经在魏王府当府卫统领数年,现在只觉得主子的眼光当真好极了。也终于明白为何主子要冒着风险,因为一个女子而遣散一众姬妾。
其实宇文愈并非好色之人,在这之上甚至有些冷心冷情。从前养了整个后院的人,只不过是一开始积累权势的过程中所走的捷径。这许多年,魏王府没有一个子嗣出世。
顾二小姐明月之辉,配得上魏王府主母之位。
“属下拙见,”景封继续道:“玉焕秋此人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遇,一旦给了他机会,不必推波助澜他便会肆意疯长。”
“他投入崔氏之前,应当也没有想到……”景封说到此处顿了顿,不着痕迹地抬头看了看宇文愈的神色,才接着道:“……宇文琮会帮郑家。所以他的算盘落了空,郑氏一派没有他一个寒门子的落脚之所。”
那就应该改投别处,聪明人绝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就他了,要的就是这么一个人。”顾蕴道:“他想要的机遇,你们主子恰巧能给。”
宇文愈在一旁听着二人对话,一直没有打扰,到了此时才出言道:“明日我出去同郑风年谈判,你跟随在我身边,伺机把人带回来。”
“属下遵命。”景封抱拳俯身。
他转身的瞬间,又听顾蕴问道:“此人性情如何,傲气傲骨呢?”
景封想了想,回答道:“有傲骨,也有傲气。但是比起这些,应当更看重心中抱负。”
……
建康城。
顾蓁来到石肴面前,若非看见她握着佛珠的手即使隐在袖中也能看见清晰的抖动,几乎要认为对于她的到来,眼前这人早在意料之中。
顾蓁被何峮引着,在一旁落座。
看着石肴也转身走过来,何峮无声地挪了挪脚步,不着痕迹地注意着石肴的一举一动。。
然而石肴已经恢复了平静,连一丝惊讶都没有剩下,缓步走到顾蓁对面落座。见此,何峮才退到一旁。静静站立,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我是该道一声‘卢小姐’,还是该唤你一声‘淮南王妃’?”石肴的语调轻缓,恍若真的在同一位许久未见的旧友闲谈。
“看来我的猜测是对的。”顾蓁面上漫上一些笑容,“你认得棣棠。”
石肴一顿,面上的从容出现裂痕。她虽然已经尽力掩饰,奈何人的情绪一旦到达极点,连思绪都不能自如控制。她蓄力敛容,看向顾蓁:“王妃足智多谋,石肴自叹弗如。”
“若说过往之事一笔勾销,未免太过轻巧。”顾蓁道:“所以顾蓁不求石小姐宽恕,来此只为交易。你情我愿,银货两讫。”
“王妃三言两语便将我家破人亡的事情略过去,难道不轻巧?”
“我就算不略过去,”顾蓁道:“石小姐又能如何?”
石肴眸光灰白,朱唇悬而未闭,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是啊,她能如何?自己的命运从来没有掌控在自己手中,这就是弱者的悲哀。
她从前是笼中雀,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现在为阶下囚,生死都握在别人手中。
她又能如何?
当年顾蓁进京,化名卢兆媛潜藏在她身边。她自以为替父亲得了一位惊才绝艳的谋士、一个底蕴深厚的世家的支持。可是一切不过是别人布下的一个局,以她为切入口,将整个石家耍的团团转。
直到父亲在西南身亡,她还不知道当年的真相。
而告诉她真相的那人,又成了她另一个噩梦。顾蓁和棣棠,一个设局将她引入其中,一个直接言明要她做棋子。石肴在最恨的时候,幻想过将这二人拉到跟前,亲自啖肉饮血都不能解她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