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百态,无在好与不好。”棣棠回答道。然后抬手拿起萧允方才放下的茶壶,接着她方才的动作做下去。
二人一时无话,直到棣棠完成所有步骤,将一杯清茶放到萧允面前。
萧允回过神来,一边伸手端起青瓷小杯,一边道:“先生的茶艺愈发精进了。”
闻言,棣棠露出今日第一抹笑容。虽然只是轻轻一声,仿若惊鸿一瞥。萧允即将放到唇边的茶杯顿在了空中,过了两息才继续动作。
只听棣棠道:“许久不曾碰过,没有荒废已然庆幸,如何能进步呢?”
“我并未虚言。”萧允认真解释道。
“罢了。”棣棠抿了一口茶水之后,将瓷杯放在案上,看向萧允道:“得公主夸赞,是在下的荣幸。”
萧允微扬的唇角,被素手和青瓷杯一同遮掩过去。
“先生此来建康,有何计划?”她主动引入正题。
“找人,收网。”棣棠道。
“找何人?收什么网?”萧允问道。
却见对方笑而不答,她便知此问不会得到答案了。
但是萧允面上并无丝毫不悦或是尴尬,方才的情形,似乎她已经习以为常。她继续下一个问题,道:“滇南的兵马,何时能到建康?”
“半月之内。”这次棣棠回答的十分迅速且果断,“会在淮南军围城之前。”
“多谢先生施以援手。”萧允双手持杯,仿若那青瓷小杯中装的是酒水。
“相互帮忙罢了,何谈谢字?”
萧允笑道:“可是到现在为止,一直是先生在帮我。这个谢,还是要说的。”
棣棠无奈,看着她喝完了杯中的茶水。才接着道:“在下此来无落脚之所,还向公主相借贵府宝地。”
“客房早已为先生备好。”
……
自从贞元七年棣棠和顾蓁博弈落于下风被逼不得不提前撤离建康城开始,曾经风头无两的倾城阁也几乎是瞬息之间沉寂下来。不久之后,建康红粉巷便成了拱月楼一家独大。
起初,即使倾城阁再也没有何拱月楼一争之力,但是仍旧明里暗里地受到拱月楼的排挤。从不欺辱同行的拱月楼楼主,却独独针对虎落平阳的倾城阁。直到倾城阁易主,阁中也开始每年向拱月楼上交分红,这一情况才算结束。
而倾城阁原来的主人,在将倾城阁脱手之后便不知所踪,与其相熟的人猜测其应当是离开了建康。实际上,却是没能踏出建康城一步。
在倾城阁的旧址上,新开了一家名为繁星阁的青楼。行内的人都知道,这是新阁主在拍拱月楼的马屁,取的是众星拱月之意。
今夜繁星阁来了一位生客,是一位生的极好的公子。虽是男子之身,仔细端详其面容却是比阁中花魁还要艳上几分。
这名公子出手大方,一来便点了花魁作陪。虽然这繁星阁的花魁何拱月楼的花魁不能比,但到底也是一个花魁。点她作陪的客人,早已排到了下个月。
“那便请贵阁主人前来一见。”出手大方的公子说道。语气温和平缓,却有着毋庸置疑的气势。
负责接待的管事也是个八面玲珑之人,随即客气地应下。唤小厮将客人引到雅间中就坐,自己则迅速过去后院请阁主过来。
繁星阁的阁主是个风韵犹存的妇人,柳眉凤眼、纤腰削肩,穿的干净利落,很难让人想象这是一家青楼的经营者。
“属下郑绾参见主子。”妇人摆脱管事独自来到房内,随即便单膝跪在新来的客人面前。
“建康城的情况如何?”男子问道。
“回主子,”郑绾回答道:“从贞元七年开始,一直有人暗中追查咱们在建康布下的人马。主短短一年内,便有近三成暗桩被拔掉。”
“三年前郑奂设局,以自己的命换得剩下一半人的安稳。那股暗中的势力应当是被骗了过去,后来便没再有动作。”
“咱们剩下的人一直按兵不动,等着主子的吩咐。”郑绾道:“主子终于来肩建康了。”
郑绾口中的郑奂,正是倾城阁的阁主,已于三年前身死。而今日来到繁星阁的“主子”,正是棣棠。
“可能查出那股势力来自何方?”棣棠问道。
“不能。”郑绾羞愧之下垂了头。三年前他们被人追的像过街老鼠,哪里有余力去追查对方的底细?
棣棠闻言不语。他自然知道那是谁的人,但是却不知道那些人隐于何处。
郑绾默了默,又道:“主子,属下虽然没能查出那股势力的来处,但是有一个地方十分可疑。”
“说。”
“拱月楼。”郑绾道:“当年若不是拱月楼的打压,倾城阁不会这么快就倾颓。若说是同行相争,可是拱月楼从未像打压倾城阁一样打压过其他青楼。
还有传闻中的拱月楼楼主,更是从来没有露过面,建康城没有几个人见过她的真实面目。属下借着上缴分红的由头亲自去过拱月楼两趟,但也只是见到了管事寻娘。”
“拱月楼。”棣棠轻声道出这三个字的同时,眸中神光微变。
……
“张兄,见过甬道的模样吗?”通往建康的一处管道上,洛行风一手牵着缰绳,一手随意挥舞着从路边折下的一截枯枝。
他早几年就已经到了而立,到目前为止更是有三分之儿的人生都是作为一名将士存在。可是只要下了战场,吊儿郎当的劲头便能立即爬满全身。
他身边并驾而行的是张玗,二人身后则是伪装成商队的将士。只不过这个商队的阵容有些宏伟,打眼看上去不少于百人。
“在洛兄眼中,张玗是个什么人?”张玗看着洛行风,笑道:“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甚至连沟渠甬道也不知为何物的……纨绔?”他本想说废物,想了想又改成了纨绔。
洛行风迎着张玗的目光,半点心虚或是歉意也无。他回道:“你们这些士族出身的公子哥……”
“看不起士族出身?”洛行风的话被张玗打断。
“哪能呢?”洛行风道:“张兄听我把话说完嘛。”
张玗递给他一个自便的眼神。
“你们这些士族出身的公子,”洛行风继续道:“不是终日和诗书礼乐为伴吗,也能体会寻常老百姓过得生活?”
“此刻陪在你身边并且已经和你并肩作战许久,一同淋雨杀敌,也一同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过的人,便是你所说的终日与诗书礼乐为伴的士族公子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