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元十一年二月初一,滇南大军距离建康还有一郡之隔。太阳已经隐入山巅,主帅徐庆霖下令停止前行,原地驻扎修整。
火头军将饭菜做好了,亲兵端着来到徐庆霖帐前,却被守卫告知将军不在帐中。
“将军去了何处?”亲兵将饭菜放进去之后,出来问道。
“末将不知。”其中一个守卫回答道。
而大军统帅徐庆霖此时独自一人来到了火头营,站在一群正在淘米洗菜的伙头兵前方。
“参见将军。”众人停下手中的动作,纷纷跪地行礼。
徐庆霖一言不发地前行,最后在一个将头埋的极低的身材瘦小的士兵跟前停下。
“免礼。”他停下脚步之后才开口道:“你,跟本将过来。”
众人纷纷起身,唯独徐庆霖面前的那人还垂首跪在地上。既不回话,也不听命起身。
“将军。”火头营的统领走过来,将跪着的士兵挡在身后道:“这孩子是新来的,不知何处得罪了将军,属下定当严厉管教,还请将军恕罪。”
说话这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面容苍老却身形挺拔。徐庆霖认识他,并且还是熟识。他十五六岁的时候加入滇南军,便是从火头兵做起。
这人当年便是火头营的统领,还是徐庆霖实际上的第一个师父。
他姓李,军中的人都叫他老李。徐庆霖便称他一声“李叔”,这个称呼,一喊就喊了十几年。
“李叔,”徐庆霖道:“我有事要找这位小将谈一谈。”
地上跪着的小将仍旧没有动作,徐庆霖便伸手向他的肩膀而去。但是未及触到对方,便被老李伸手拦住。
老李攥着徐庆霖的手臂,力道不可谓不小。他看着对方道:“这孩子若是犯了什么错,末将自会管教。将军是一军统帅,事务繁忙,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怎能劳烦您。”
周遭众人明显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氛围不对,但是谁也没有胆子上前插嘴。李统领虽然只是掌管一个小小的火头营,可是谁都知道他曾经是秦老将军的亲兵,后来受了重伤才退下来当火头营的统领。
有资历又有战功,军中将领见了他,哪个不给三分颜面?他敢同主帅这么说话,则是因为主帅也曾经在他手下当过兵。
“李叔,”徐庆霖手臂被攥的有些发麻,但是却并不挣扎,“我知道她是谁,我不会害她,这你是知道的。”
话落,他的手臂被松开放下。徐庆霖正欲再次开口说话,却被突然传来的喊杀声打断。
“有敌袭!速速戒备!有敌袭!速速戒备!”
一瞬间,所有人都慌了阵脚。
怎么会有敌袭?哪里来的人?他们一路过来都畅通无阻,何时遇到过敌人?无数问号在众人脑海中炸开,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怀疑这个警报的真实性,却又在同一时间慌乱起来。
徐庆霖心下大惊,第一反应便是伸手去拉还在地上跪着的人,同时大喊道:“全军戒备,准备迎战!”
这个时候会过来袭击他们并且唯一有可能袭击他们的,除了萧穆率领的淮南军还能有谁。但是他不是正在攻打全力攻打建康吗,怎么会无声无息地绕到了他们的前面?
萧穆改变了一开始的策略,准备先对付滇南军?他不怕腹背受敌吗?
一系列的问题没能得到答案,徐庆霖忽然感觉到腰腹一阵冰凉之后的剧痛。
所有的事情不过发生在一瞬间,他此时刚刚将原本跪在地上的人拉起来,拉到了自己身边。
但是这人来到他身边的同时,也将不知何时拿在手中的匕首送入了他的侧腰。
因为停军修整,也因为是过来见她,他卸下了已经在穿在身上数个日夜的盔甲。所以冰凉的兵刃被巨大的力道直直送进他的血肉中,鲜血瞬间染红衣衫。
但是因为在黑夜,周遭又是一片混乱。所以这一刀,知道的人只有他们两个。
小秦氏感觉到一片温热漫到自己持刀的手上,抬头对着面前的男人露出一抹极致的笑容。她面容苍白,眸光却格外明亮,亮到像是黑夜中的两颗明星。
“小姐!”老李离得近,他看到了。但是最先大反应却是抽出腰间的长剑,向着徐庆霖砍过来。
小秦氏原本还被徐庆霖抓着手腕,想要挣脱而不得。此时见老李的长剑横劈过来,她却被瞬间推开了。
徐庆霖没有携带兵刃,只能从路过的一名士兵手中抢过一把刀来应对不断劈砍过来的长剑。
而被抢走兵器的以及处在周遭的士兵,已经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连遭遇敌袭的事情都暂时抛在了脑后。
“贼子,偿命来!”老李怒极大吼,手中的长剑一劈一砍愈发凌厉。
两人出招的角度和攻击方式有七成相似,若是平时,徐庆霖大可凭借更为敏捷的反应和更胜一筹的力道轻松获胜。但是方才的匕首还插在他的腰腹,剧烈的痛楚阻止了他出招的速度,遏制了他的力道。
两人势均力敌,一时间打的难解难分。周围都是火头营的士兵,就像方才不敢阻止二人起争执一样,他们此刻也不敢上前阻止两人过招。
而此时整个驻扎地的外圈,已经被不知来了多少的淮南军包围。葛怀毅一马当先,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带领士兵冲破了敌人匆忙建立起来的防线。淮南军的将士像是一条长龙,冲进了滇南军的临时搭建起来的大营。
……
听到敌军袭营的消息之后,徐庆霖的亲兵遍寻他而不得。他忽然晃过一个念头,然后于乱军之中匆忙穿越营地,终于在火头营看到了统帅。
彼时一柄长剑正直直刺进徐庆霖的左肩,亲兵见状凄厉喊道:“将军!”
在长剑刺进身体的同时,徐庆霖的刀也到了对方的脖颈。但是他不知是手部瞬间失了力气还是因为疼痛拿不稳兵器,刀刃略微偏了几寸,堪堪擦着对手的脖颈扫了过去。
“李叔,住手!”亲兵几乎是贴身跟随在徐庆霖身边,自然是认得老李的。他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快住手!”
但是在他喊出这两句话的瞬息,长剑已经从徐庆霖左肩处拔出来,并且再次刺入往下三寸的地方——那里,是人的心脏!
徐庆霖手中的刀落在地上,鲜血不断从满身的伤口汩汩涌出。他看着握剑的老李,却忽然绽放了笑容。
老李收了剑,徐庆霖支持不住身子,跪倒在地。他艰难地转过头,试图寻找方才那穿着甲胄的瘦小的身躯。
那是滇南大军第一统帅秦行雨的幼女,是他徐庆霖的妻子。
好不容易让对方的身影来到自己眼中,徐庆霖迎着小秦氏冰冷的眼神,用最后的力气向她抬起手,轻声喊道:“阿茵。”
“将军!”亲兵年纪小,顿时嚎啕大哭:“夫人,将军是想要救您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