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贝程橙不知该不该说出口,“我早就听我室友说过这事儿了。”
“是吗?”臧晓宇惊讶,没想到这事居然在高三那边传开了,“啥时候的事儿?”
“也就两周前,”稍稍沉思后,贝程橙说,“余正夏在高三那边还挺出名的……”
“他在高三挺出名的,这我知道。”臧晓宇点点头。
“……所以高三学姐有好多都在传他的事。就连我们寝那几个学神都知道他,昨天下了晚自习,回了寝室,还正经讨论了一阵。”
臧晓宇又点点头。
“臧晓宇,这事是真的吗?”贝程橙不太愿意这事真落到余正夏头上,尽管她和余正夏浅浅的交集连两个月都不到。
“真的,”臧晓宇脸上,所有表情消失不见,无影无踪,“我们这边反兴奋剂讲座上讲的,讲杨越被禁赛的时候顺便讲的。主讲是北京那儿的教练,当时跟杨越是队友,他说,杨越老婆是秋常这边的,她老公出了事,失了踪,她就带着儿子从无锡回这边来了。她在这边开家蛋糕店,母子俩过得可辛苦了,但是儿子很争气,画画特别棒,现在在省实验念书……除了余正夏,还能是谁?”
“光这些就能确定是余正夏了?”贝程橙听着听着,怀疑起来,“不一定吧。余正夏和杨越他儿子一样,也是从无锡回这边来,妈妈也是在这边开蛋糕店,也是画画特别棒,也是在省实验念书……可能就是巧合而已。不一定就是你说的那种情况啊。”
臧晓宇又讲了些他这些天来的调查发现。贝程橙只顾听,越听,表情越沉。臧晓宇讲完了,贝程橙一脸严肃,不再说话。
“我以为他家就是普通的单亲家庭。”良久,贝程橙才吐出这么一句。
“我以前也以为他家就是普通单亲,”臧晓宇心上压着块大石头,大石头越来越重了,“也不知道他们家会这么惨,会有这么多事。”
臧晓宇从没问过,余正夏为什么会是单亲。身为一名具有基本常识与教养的高中生,他也从不忍心去问。余正夏似乎也没有同样在省实验读高中的小学或者初中同学。直至流言传开的两周前,臧晓宇都无从知晓,余正夏和余正夏他家,究竟经历过怎样的过去。
郭冰舞张张嘴,又把嘴闭上。
“你要说啥?”臧晓宇发现她欲言又止。
“这事其实我早知道了,”郭冰舞的说话声低低的,可她一开口,臧晓宇就察觉到,她的懊悔决了堤,“以前我在省里的队友告诉我的,她现在还在省队,他们那边滑单人滑的都知道。她没告诉我杨越他儿子具体是谁,我就觉得跟咱们没关系,跟他没关系。现在想……”
郭冰舞越说,越说不下去。她和她做前后桌做了一年多,他一举一动都在她眼里,自然,她早就发现他一个多月的反常,轻而易举。他为什么会有些不对劲?她曾做过无数思考,设想过不少答案。她本以为,那只是他对未来迷茫。他早熟,他敏感,他又不缺上进心,为担心高考和出路而愁眉,简直再理所当然不过。她本该早点发现谜底的,哪怕仅仅靠第六感猜出来,也行。
言道明听到现在,一直想说些什么,却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直到他们提起,言道明才明白过来:余正夏父亲的事情,已经在省实验学生中间传了开来,四散开去。
“其实咱班早就有人传了,”不知寂静了多久,臧晓宇又说,“很早很早就有人传了。我们都是特长生,跟班里人没什么接触,所以压根儿都不知道班里有人在传。我还听年纪里有人谣传,余正夏他爸根本就没跟他妈结婚,说余正夏是个私生子……”
天蓝,云白。正午的天空棒极了,可为什么她眼里,天边一片灰蒙蒙?
本来悠闲惬意的漫步,在郭冰舞那儿,也一下子就灰暗下去。右手侧,是一对对小情侣、一群群大学生中学生小学生,于步行街散步,整条街布满欢声笑语;左手边,是西坡公园的娱乐区,路边依次排开旋转木马、碰碰车、海盗船,个个人满为患,父母带上自家宝贝,摩肩接踵,小朋友们都笑嘻嘻,连空气都弥漫出欢笑。在郭冰舞那儿,斑斓的园景,却变得毫无生气。
命运的安排,在余正夏心里割上过多少刀,就在她心里割上多少刀,一刀不差:未曾有过的心如刀绞。尽管左胸痛了一阵又一阵,郭冰舞却顾不上。她只想知道,他的心现在痛成什么样子,想必比她自己这颗痛得更深。
她什么也不愿做,只想直直冲过去问他,他十六年来是怎么过的?他这一个多月来又是怎么过的?她迫切想要他对她倾诉所有。她不太清楚,她不太坚实的肩膀,能否帮他分担他的过往、他的阴影、他的不堪与不甘。但她清楚,她的双肩想要分担,极想,极想。
“喂,舞大姐,”臧晓宇唤她,“先别想余正夏了,这事儿复杂透了,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怎么办的。”
说得对,说得全都对。可是,想清楚怎么把余正夏从阴影里拉出来之前,她的思绪片刻不愿停止。
“咱先想想中午吃啥吧。”臧晓宇又接着说,“咱四个就你对这片儿最熟了,没你,我们压根想不出来吃啥。”
“我也不是很熟,”郭冰舞这才想起当下她最需要做什么,“等下,我看看地图。”
郭冰舞早就熟悉了基德地图怎么用。这回,她的动作那么迟缓,那么漫不经心。在屏幕上点上很久,她才打开西坡公园的附近美食列表。大家讨论一阵,达成一致,决定去与公园仅隔一条延安大街的汉堡王,在那里享用今日午饭。
她开了导航,走在最前方,导航说往哪儿走,她就往哪走,他们就跟她往哪儿走。
身后,他们叽叽喳喳,讨论汉堡王店里鸡条的八折优惠,讨论汉堡王和金拱门的牛肉汉堡哪个更好吃,讨论肯塔基冰柠檬饮的第二杯半价。她?她貌似在领着其余三人往汉堡王走,其实只是在自顾自往前走。去掉她前桌,她大脑里再没别的东西。
一眨眼功夫,他们就到了汉堡王,排到不算长的队伍里。
“哎,臧晓宇,你不是不能在外面吃肉吗?”贝程橙转过头去,对被言道明挡在身后的臧晓宇说,“你待会儿就只吃他们家沙拉啊?你真的不会饿?你确定?”
“没事,我就吃沙拉就行,回头再回家里吃肉,”臧晓宇毫不在意,令贝程橙倍感意外,“我都习惯了。你们吃肉我看着,我也饱饱眼福,挺好的。”
“你们运动员真的好拼。”贝程橙又一次感叹。
“没法子啊。多吃一口不该吃的,少比好几年赛。”臧晓宇笑,毫无办法地笑。
贝程橙一直没理解,为什么臧晓宇要对所有入口的东西格外小心。听他讲起短道运动员被查出药检阳性,被禁赛,流离失所,留下母子孤苦伶仃,她才明白过来:“药检不合格”那么可怕,臧晓宇当然应该躲得远远的,要多怕,有多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