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余正夏背完了生物知识点,背完了英语课文,身子沾到床上,没几秒就入睡了。今早,手机闹钟叫醒他,他拖着一身疲惫起了床。今日的秋常市迎来了大大的晴天,天色甚好,一望无云的蓝天下,几只小棕麻雀立在中街两旁两排杨树的枝头,立在今春初长成的新叶里,喳喳喳聊着天,聊着雨后的早晨有多美妙。暮春的朝阳天活力四射,可余正夏提不起一点精神,明明身子已经离开床去洗脸刷牙了,却仍是昏昏沉沉,半醒半睡,貌似在梦游一样。拿蓝毛巾擦脸上水珠的时候,余正夏又禁不住开始想,该怎么让母亲原谅他的一时气话,又该怎么求他母亲快点帮他交上画室的报名定金。想着想着,他的脑袋就又不舒服了,仿佛整个头的头皮肌肉都在收缩。余正夏发觉,这次的头痛不太像是着凉感冒的那种头痛,他感冒的时候,头同样会痛,不过并不会感受到头皮发紧。可是,如果不是因为感冒,那又能是因为什么?他想不出来别的原因,只好把这次头痛也归咎于晚上着了凉。
余正夏边忍着头痛,边往牙刷上挤粗粗一条牙膏,边在脑海中梳理他要完成的一项项任务。越梳理,他越自觉力不从心,喘不上气。他寻思着,应该是他最近忙学习忙不太过来,所以才会一想到学习就感到心慌气短,等顺利度过会考和期末考试的难关就好了。
“妈,我出门了,拜拜。”刷完了牙,吃过两块店里剩下的蛋糕坯,余正夏背起书包,向母亲挥别。
“拜拜,路上注意安全啊。”
母亲的声音仍如银铃作响,响声却少了平日的温柔,余正夏不会听不出来。显然,她现在不愿宽恕他。设身处地地想,假若他是他母亲,也绝不会原谅这个不懂事的儿子。余正夏心里装满了愧疚,快溢出来了。不过,倘若经过了昨晚的争吵,母亲对他的态度仍和吵架前一样温柔,余正夏心头的愧疚无疑会更多。不被原谅更能让他舒服些。
下至一楼,出了俏皮黄油的门,他见到五月下旬浅蓝色的天幕,虽只是上午六时许,可照着他的阳光已变得强烈。他没多作注意,只是在心底抱怨了一声大太阳真晒人,便又满脑子思考起要干的正事,一件接一件。他向五十米开外的博洋路站走去,眼睛只是看着路,根本没注意到,新区中街旁边栽了一路的榆叶梅正在夹道迎接他。年年春夏交际时,都是榆叶梅繁花盛开的时节,今年自然也不例外。每株榆叶梅的每条枝上,都有花团攒动,深粉红色,三五成群,好不热闹。
走到车站等车的余正夏,仍在想如何去求得母亲的谅解,但是,不管怎么想,脑子里都没有能行之有效的好办法,叫他又着急又苦恼。他觉得,或许他需要放空一下高速运转的脑袋。于是,他就暂且什么都不想了,抬头看春夏之交的新区中街。新区中街已换上五彩缤纷的新衣,新衣上绘制出种种鲜明色彩。榆叶梅开了,一小团一小团的深粉,结满街边的每团灌木;丁香花开了,淡紫色和纯白色,聚在简陋矮栅栏围出的一个小圆圈里。余正夏脑海里,渐渐显现出一幅水粉画,就好像他在拿画笔和画纸做着一次简单的风景写生,大概是出于美术生的本能。本能是强烈的,强烈到他暂且放下了烦扰无比的事情。他想着远景、中景、近景分别该怎么描绘,想着天空、地面、主体物之间的关系该怎么处理,正当其时,33路开过来了。
“嘀,学生卡。”
“省实验中学,到了。”
下了车,进了省实验的大门,余正夏便进了省实验校园的紫雾弥漫。安岭省实验中学有个别名,叫作安岭省实验花园。此话着实不假。五月时分,紫丁香大片大片、榆叶梅小团小团、杨树嫩叶初露头角,全是天工杰作,美不胜收。一见到萦绕教学楼的美景,余正夏心里的一团乱麻,都会稍稍缓和些——虽然,过不了多久,团麻就又恢复乱糟糟的原样了。
“呀,余正夏,”余正夏走进教室,郭冰舞第一个主动跟他打招呼,却似乎又不太敢跟他打招呼,“今天早上心情好像不错啊。”
“当然了,外面丁香开得这么好。”
余正夏平静地说着,往座位上放他的书包,拿他的物理大卷子。言道明没来,贝程橙也没来,余正夏抄不到物理大卷子,只好等着。等的时候,他和郭冰舞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聊的内容不咸不淡,都是些类似孙老师要查背课文、阿长要随机抽查课间玩手机、物理会考卷子太烦人之类的话题。没聊几句,余正夏就灵敏地察觉到,郭冰舞脸上和话里都透着一种纤细的不自然,他们越聊,她的不自然就越强烈。他还看得出,她在试图遮盖它,但越是遮盖,这种不自然越是鲜明可辨。
“哎,贝程橙,今天怎么这么点背,”余正夏和后桌聊着,教室前方传来一阵谈笑声,“一进教学楼就遇到你了。”
“可不是咋的,”贝程橙声音比往常柔了些,“一进门口,我就看见一个胖——”
“——我只是胖,不许说我微胖。”言道明不高兴了。
“好好好,微胖,微胖,行了不?”贝程橙说着,和言道明一块走过来,坐到各自座位上,“一进门口,我就看见一个微胖的身影,我就寻思,我是买彩票中了五百万,运气透支了吗?居然一大早上就碰到皮得要死的言道明。”
“贝程橙,你什么时候中了五百万?”言道明明知贝程橙没中什么五百万,却还是两眼放光,表现得像是深陷钱眼儿无法自拔,“分给我一半呗。”
“好啊,正好二百五,”贝程橙轻巧地说,拿出本蓝紫封皮大笔记本,边边角角有些旧了,“正好是你的幸运数字。”
“我不服,我的幸运数字怎么就成二百五了,”言道明落了座,什么书本都不掏,只顾把手机从校裤口袋拿出来,准备新一场的绝地先锋,“算了,贝程橙,你说是二百五十万,就是二百五十万,别忘了今晚转账给我啊。”
“谁跟你说要给你二百五十万了,”贝程橙嗤之以鼻,“我说的是二百五十分,换算成元是两块五。”
“你逗我玩呢?”贝程橙说完上句,言道明立刻接下句,严丝合缝,“你中了五百万,就拿两块五出来,打发要饭的啊?只够买五包辣条的。”
“五包辣条的钱还不够啊?”贝程橙边回嘴,边在书包里找来找去,找她的绝地先锋笔袋,头也不抬,“已经够多了,好不好。”
“稻子啊,先别跟小姑娘聊天了好么,”余正夏好不容易在他俩的对话里插了个空,“先借我物理大卷子呗。”
“我没写。”
言道明停顿了十秒。
“骗你的,我写了。”
言道明一手拿着手机不放,一手从书包里抽出大卷子,放到桌上,推到他同桌桌上,眼睛全程都没离开手机屏。
“谢谢啊。”
余正夏抄着,贝程橙的说话声进到他耳里:
“言道明,我在寝室找了半天,找到了一件东西。猜猜我找到了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