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儿背呗。”
“我要转班,我要转班,我要转班,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贝程橙埋怨着,言道明放下怀里的书包,去桌洞里找手机。贝程橙一个箭步扑上去,等言道明反应过来,她已拿上书包,一个箭步窜了回去。
“唉,真是,”言道明双手攥了攥仅存的贝程橙的政治课本和练习册,“就这么一会儿没看着你,你就不听话。”
“我怎么就不听话了?”贝程橙让分贝盖过言道明,“你抢我书包,我正正当当拿回来,不听话的是你。”
“哎,贝程橙,我本来以为你能跟咱班主任比较搭,”言道明话题转换得毫无预兆,“你刚转过来的时候,还以为你是那种最没意思的大学霸,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那种。”
“知道啥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了吧?”贝程橙嘴角有笑容在荡漾,“我既不是啥好学生,也不是啥大学霸。”
“贝程橙同学,你还不是大学霸?!”一听这话,言道明就有点想抓起右手边小半袋薯片,往贝程橙脑袋上洒,洒满头,“你让我们怎么活啊?”
“可我真不是学霸,”贝程橙满脸委屈,“还有啊,不许说人家大学霸无聊。”
“大学霸是全世界最无聊的物种,没有之一。”
言道明左手把贝程橙的书本按在大腿上,按得死死的,确认书本不会被抢走了,右手手指才敢夹住笔——文具店里最普通的那种,转来转去。言道明练了快十一年,转笔功夫和打绝地先锋的技术一样出色,圆笔帽白杆中性笔在手指间上下翻飞,酷似高低杠选手。
“我警告你,不要蔑视学霸。”贝程橙半开玩笑半认真。说完,他俩又都专注听广播:
“……据悉,高一九班的林晚晚同学,在家长会上,进行了全英文的哲学演讲,深受老师家长好评……”
“咱学校真是藏龙卧虎,大神满天飞。”
这边贝程橙还在感慨,那边言道明就开始了毫无预兆的哈哈大笑,边笑边锤桌子,锤得课桌的木头板子都快裂了。余正夏不练他的五分钟速写了,郭冰舞不玩她的美式消消乐了,望着乐不可支的言道明愣神,不知道他们的好同学是不是笑魔上身。
“哲学有啥好笑的呀?”郭冰舞说着,抓抓刚刚扎出来的丸子头。丸子原本有点扁,她不经意地抓一抓,抓出一个饱满的圆。
“言道明,人家是正儿八经做个哲学演讲,你别想歪,”贝程橙倒是反应快,一秒不到,就明白言道明在想什么,“你思维太不纯洁了,好好清理清理。”
“怎么可能?”言道明反唇相讥,“就咱学校普通班英语和政治的平均水平,能讲什么正经的哲学演讲。”
“哲学跟纯不纯洁有什么关系?”余正夏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言道明,你自己给你同桌讲讲,哲学跟纯不纯洁究竟有什么关系。”贝程橙一副要看笑话的表情。
“你来讲呗?我讲效果不好。”言道明连声推脱,“对了,余正夏,我看你平时C站上的不少啊,你不知道什么是哲学?”
“不知道啊,听都没听说过,”余正夏弄不明白,哲学究竟能有什么名堂,“难道我跟你们上的不是一个C站?”
“大概吧。”
余正夏又把头扎到五分钟速写里。画上,是个无脸姑娘的侧半身,她留童花头,身着深色棉袄,背个浅色小包,弯曲的手在敲门。言道明心想,看来他是真不知道。
“什么是哲学呀?”郭冰舞不打手游了,只想看言道明出乐子。
“你别教坏人家郭女神,”贝程橙相当不乐意,“有种,你去办公室,跟阿长讲讲什么是哲学。”
言道明神色略显慌张,像是戳到了软肋。过去好几秒,他才缓过来,接着跟贝程橙交锋。
“讲就讲呗,又不是不会,”言道明解锁手机,打开浏览器,找到万度搜索,“我看看的啊……哲学,是世界观学说、社会意识形态之一,是对基本和普遍之问题的研究。哲学有严密逻辑系统的宇宙观,它研究宇宙的——”
“——言!道!明!你敢不敢不找百科?”贝程橙音量飙升,一本英语必修一拍到言道明后背,吓得言道明伸出左手,摸摸被贝程橙打到的地方,“再说了,你自己说,这个哲学是你那个哲学吗?净知道偷梁换柱。明天家长会我不去讲了,你去吧,正好讲讲你那个哲学。”
“讲呗,反正老师都听不懂鸟语的,除了孙老师,”言道明毫不畏惧,“不对,危安她爸应该听得懂,她爸是安大院长,英语肯定呱呱的。算了,还是讲吧,目测全班家长就他一个能听明白。”
“那就这么定了,”贝程橙说,“明早我就不去了,到时候,到我演讲了,你就上台,跟大伙儿讲讲,什么是aswecan,什么是deepdarkfantasy。我明天得待寝室补觉,不到中午,这周历史作业太多,写死我了。”
“贝程橙,你叫我替你演讲,有没有什么报酬啊,”言道明笑得越来越坏,“比如说,帮抄英语单词什么的?”
“咱俩这关系,就不讲报酬了吧?”贝程橙笑得更坏。
“……余妹妹,舞姐姐,这个女的我不认识。”言道明指着贝程橙,嘴巴抿紧。
“这谁啊,失忆没治好跑出来了?”郭冰舞正刷着制造101贴吧,盯着关于夏蒙蒙的爆料帖子,头也不抬。
“你说不认识不算数。”速写落完笔,余正夏扶扶眼镜,身子往后仰些,脑袋却还低着,似乎对速写画里姑娘的形体结构不太满意,却又不知该怎么改才好,目光在画面上停留许久,握着三菱铅笔的手迟迟不敢动。
“……除了高一三班的小视频和高一九班的哲学演讲,其他班可以说也很会玩,”广播声音不停歇,“高一航空班的家长会上……”
“唉,咱班样样不如人呐,”言道明似乎是个爱吃肉的小孩,闻到了由邻居家窗口飘来的阵阵肉香,却没法翻窗户进去大饱口福,只好馋得口里直流水,“家长会不如人,运动会也不如人……”
贝程橙不张嘴,就这么听着。
“咱班啥啥都是最没劲的,”言道明手机上的帖子在讲世界杯八卦,屏幕上,他右手拇指翻上翻下,翻下翻上,“就说运动会,咱们班横幅没有,班旗没有,通通没有,就是安佳仁举个班牌在前面走,剩下的站成个方队,跟军训似的,老老实实跟她后面走,无聊。”
“我们那儿不也是吗,”贝程橙不太懂言道明的抱怨,“挺正常的,我们整个年级都那样。”
“所以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大概是吃了薯片以后血糖升高,有些困了,言道明脑袋倒在桌上,手里却还护着贝程橙的课本册子不放松,“我们运动会开幕式简直就是个小型漫展,可惜啊,我们十六班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会玩……”
“漫展!?”贝程橙两眼冒星星。
“对啊,省实验小型露天漫展,”言道明说,“别的班全都是什么汉服,什么JK,什么蕾姆拉姆,什么超级玛丽,还有cos凶真助手真由氏的……”
贝程橙忽然察觉到,有谁在注视他们俩。居然是余正夏。
“余正夏,你这么喜欢《时间树之光》啊?我都不知道。”贝程橙惊奇道。
“他最喜欢时间树了,不过他这人比较低调,比较深一点的个人爱好啥的,一般不跟别人说,”还没等他同桌开口,言道明就抢答,“你是不是最喜欢万音铃羽小姐姐了?”
余正夏若无表情,但嘴角稍稍抬起了些。
他们俩把余正夏也引入了聊天,三人开始大聊特聊,聊完操场上披白大褂的凶真、白衬衫黑皮裤黑筒袜的红直长发助手、一身天蓝帽子和天蓝小裙子的真由氏、拖两条棕麻花辫穿紧身运动衣再骑个自行车的打工战士,再聊运动会场上花样繁多的cos装,聊高二十七的阴阳师,聊高二一班的熊本熊,聊高一四班的“大俊欧巴你最帅”巨幅表情包,聊高一六班班旗上印的大姨夫和他的招牌口头禅“没写的下课去办公室”,聊高三十七的气球和喷花,聊高三五班列队经过主席台前时往地上洒的大片红包——准确说,是大片的红包封皮,里面没有一分钱。
“……刚才广播里说的那个无人机升级版,就是从运动会上他们班的空投包来的。”谈到省实验的运动会,言道明可得向安岭外国语的贝程橙好好介绍。
“空投包?”
贝程橙打《绝地先锋》,一直没什么成绩,但她毕竟吃了小半年鸡,听到这个吃鸡人全都耳熟能详的三字名词,不消一秒,就迅速勾勒出空投包降落的画面。深军绿色的圆盖形降落伞下,十几根细细的长吊绳,吊着一个正方体红盒子,盖上块蓝布,用四条黑带子捆好,四四方方。开局不久,一片宁静的地图上方,飞机高空飞过,降落伞张开,红盒子晃晃悠悠在蓝天下飘荡,快要着地时,盒子后方红烟滚滚,源源不断,向空中飘散,等大盒子落地了,烟雾又成了由小到大的一团团,开成一朵朵象征胜利的红花,垂直升空,渐渐地,一个个小团、大团又连起来,练成一条宽宽的红色彩带,飘汤在碧空之下,直至空投包里的好东西都扫荡得差不多了,弥漫视野的红色的烟雾才会消失掉。据说,与身子等高的红盒子里,满载令人望眼欲穿的高级物资,种类繁多,五花八门。其中,最诱人的装备,当属名字一听就令人高兴的吉利服,差不多人人都趋之若鹜。事实上,吉利服这个喜庆的名字,来源于一位名叫吉利的苏格兰人,和用于占卜与祝福的‘大吉大利’风马牛不相及,仅仅是读音上的纯属巧合。拿到吉利服的幸运玩家,穿上它,好似浑身上下穿着一堆草,好似化身成一头直立行走的绿皮猛犸,又好似针叶舞动的海藻怪。此刻,匍匐在浅绿色草地里,幸运的玩家就是名符其实的伏地魔——字面意义上的,不会被敌人看到,更不会被流弹打到,安全指数蹭蹭蹭地直线上升,正应了衣服的名字,大吉大利。所以,一盘吃鸡里,只要带伞的红盒子出现在半空中,降落点周围,必定会出现一场厮杀,一场无比激烈的血拼。见到空投包,大家都恨不得骑把哈利波特里面的火弩箭飞奔过去,再第一个搜刮包里的好东西,江湖人称之为“舔包”。降落点附近,两条腿跑的,两个轮跑的,四个轮跑的,全过来了,争先恐后,不甘示弱。生存类射击游戏中,人一聚起来,便是刀光剑影,谁在物资旁的枪林弹雨中活到最后,谁才能一览空投包里物资的芳容,才能穿上玩家们梦寐以求的大型绿草堆,才能顺利成为游戏里当之无愧的土豪。
贝程橙吃鸡技术奇差,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吃鸡生涯里,她还从未成功洗劫过掉到地上的空投包。她试着跟着哄抢过好几次空投,不过,她不是在舔包现场中了步枪弹,就是在前往舔包现场的路上被人一击结束战斗,要不就是在舔包的路线上被空袭里的轰炸给炸掉,再不就是风尘仆仆赶到了舔包现场,却发现,偌大物资包,只留给她一点无足轻重的不太值钱的玩意儿,抑或连这种不太值钱的玩意儿都不剩,激战过一番的人影,早都散没了,带着她非常想拿到手的吉利服和AWM狙击枪跑了,指不定,其中的某位幸运儿,正架着名为AWM的狙击神器,套着与周边地面融为一体的绿草堆,策划着对空投包附近身影的突然袭击。距离成功舔包最近的一次,她东躲西躲,用尽她会的所有武艺功夫,好不容易干掉了视野之内所有的敌手,开始蹲在盒子旁拆包,乐嘻嘻地拆出件她做梦都在想的吉利服。谁知道,她刚想拿走吉利服,突然听见一串剧烈枪响,接着,她眼睁睁看着界面左上角的五个橙黄字“祝下次好运”,眼睁睁看着自己在离吉利服一步之遥处倒下,那叫一个意气懊丧。看了倒放录像,她才知道,就在她为即将抢到吉利服而沾沾自喜时,草地稍远处的一栋房子里,一直有双眼睛静悄悄,架在窗口的AUG突击步枪瞄准她,伺机待发。忽然,有串远方而来的子弹,从她右后方落到她身上,响起“哒哒哒”的声响,她甩起胳膊,撒丫子就跑,妄图通过拼命狂奔来躲掉子弹,也未能幸免于难,落到地上,成了个象征游戏惨败的小扁木头盒,盒子上闪烁着小光点,绿莹莹的。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真教她这个技术欠缺的玩家挡不住。空投包里金光闪闪的神器,她从来就没得手过,一次都没有。但是,用不着亲自拿到空投包里的东西,光是想象击倒大盒子边所有人的画面,想象穿上吉利服、在宽阔草地上所向披靡的样子,贝程橙就不由得傻笑起来,心里仿佛有个小人儿在用他的小手挠,一直挠,挠得她心底直痒痒。
“是我想的那个空投包吗?”贝程橙眼里闪着光,特别像一群小星星在眨眼,谁叫贝程橙那么热爱吃鸡运动。
“废话!”言道明抛出铁块重的两个字,“还能是哪个。”
“……原上草广播站今晚的播音就到这里,”听,广播站在向大家道今晚的别,“谢谢老师同学们的倾听,明天中午十一点五十,相约安岭省实验中学校园广播!”
“上课了,上课了,在外面没回来的,打个电话叫回来,”政治老师左臂夹政治课本跟练习册,右手端个黄色半透明大水杯,水杯底部有枸杞果橙红色的斑点在晃荡,“今天内容有点多,提前点讲,争取今天把整个高中政治全结束。”
“这么快就又有一门结课了?!不要啊!”言道明哀叹,双臂瘫在课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