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后面，石英钟表针走到八点二十八分。前脚郭冰舞的三个小伙伴出了教室，后脚郭冰舞就挽着她妈妈出现在门口。一见到郭妈妈，教室里其余的学生妈妈们全都被她转移了目光，目光里饱含艳羡。郭妈妈是一众孩子家长里衣服最华贵的人，据某位女家长的不准确估算，她穿的黑色连衣裙、米色高跟鞋，以及肩上的茶色单肩包、脖颈上的金色项链，全部购于FENDI，一套下来，差不多能有个四五万，够一位收入普通的中年女子买好几十套全套夏装的了。
“咳，她家是真有钱啊。”教室里，刘天一家长压低声音说。
“可不是嘛，”坐她旁边，一位穿白衬衫的女家长连连点头，“唉，我老公什么时候也能这么给力啊。”
“哎，她家是做什么的啊？”刘天一家长按捺不住好奇。
“这我也不太知道，”穿白衬衫的家长摇摇头，“我听张凝她奶奶说，她家是卖体育器材的，挣了老多了！”
“唉，啥都别说了，有钱就是好啊。”刘天一家长不禁感慨，视线一直紧盯着郭妈妈的丝绒裙子不放，“我家要有钱，我也在家待着，想穿啥穿啥，想吃啥吃啥，想干啥干啥，不用一天到晚加班加点地干活。”
郭冰舞妈妈早已成了十六班女家长间的明星。这话绝不是说笑。女家长们都吃了这么多年的咸盐，再傻也傻不到哪儿去，谁谁谁的妈妈穿一身自以为时髦实际上却土得要死的搭配，谁谁谁的妈妈穿一身仿冒大牌仿不好的假货，谁谁谁的妈妈穿一身真正的寻常人家买不起的衣服，她们都能识别出来。自然，她们也都知道，郭妈妈往衣裳上投入了最多的真金白银，多得叫几乎所有的孩子妈妈、姑姑、婶婶们深深羡慕，甚至到了嫉妒的程度。
但郭妈妈似乎并不在意她在其余家长心中的地位。她只是站在门口，向坐在教室另一头的三姐妹妈妈招手打招呼，再向余正夏他们几个的家长以同样的方式打过招呼，然后便被她家姑娘领到她的座位上。
“妈，我先走啦，”说着，郭冰舞调皮地向她妈妈眨眨眼，“拜拜！一会儿见！”
“拜拜，亲爱的！”郭妈妈一脸刚吃过蜜糖的样子，恨不得当着全班这么多家长的面，给她女儿送个温馨的飞吻过去。
贝乐佟刚和贝程橙同桌的爸爸寒暄完，闲得没事，便转头向郭冰舞和郭妈妈看去，欣赏欣赏这对名副其实的美人母女。对于欣赏现实生活中的美女，贝乐佟还是颇有兴趣的。贝乐佟眼中，这位十六班最美的姑娘，和她妈妈长得十分相像，从她妈妈脸上，可以清晰看出女儿二十几年后的模样：除了眼眶比妈妈的深邃些、鼻梁比妈妈的高些、脸上还没来得及留下岁月的痕迹，简直和她女儿别无二致。贝乐佟一句家常里短都不想跟他们聊，这在家长中是非常罕见的。他只是解锁手机，打开cilicili，接着看昨天没看完的《迷糊餐厅》。身处十六班教室，没法大大方方放外音，甚至没法插上耳机听，从而没法听到给女主角配的音，让他心烦不已。他边看女主角愉快地在餐厅端盘子，边想，要是程橙发现，他又在看这部动画片，程橙肯定会说他一天到晚就知道一部片反反复复看来看去，毕竟，算上这遍，他已经看了五遍《迷糊餐厅》了。原因说起来很简单，简单得有点令人发笑：女主角矮个子、单马尾、大眼睛，还留着一条松鼠尾巴般的大马尾，正像贝程橙妈妈一样，像极了，他一看到女主角，就自动联想到孩子她妈年轻时候水灵的模样。十六班教室里，出现了这么一番奇景：一群讨论哪家孩子学习好、哪家爸爸比较有钱有势的家长里，出现了一位梳银马尾的孩子爸，像个十几岁的高中生般，对着屏幕上的动画看，旁若无人，眼里只有在画面上飞过的几句观片评论：
“复习一波萨满汪汪。”
“承包美颜。”
“上去就是一拳。”
“这正版超清片源怎么这么糊，糊边好严重。”
看屏幕上这些弹出的评论性字幕——简称弹幕，并不影响贝乐佟为画面中的女主角心动。看同一部作品看了四遍多，贝乐佟心里对女主角的爱却丝毫不减，反过来，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会把大量的看片时间全都放到同一部作品上。现在他在看的这段情节里，名为白杨的女主角，正身着白衬衫、藏蓝短裙、米色围裙，在餐桌间奔走忙碌着，两手都端着大托盘，左手上的装着芭菲和咖啡，右手上的装着一盘黑椒意粉。贝乐佟入迷地看着女主角，自然而然，想象出了他老婆在餐厅当服务生的模样，开始捂着嘴巴嘿嘿傻乐。至于他周围那些家长们，会不会嫌在家长会上看片的家长没正调，他没空考虑，也懒得考虑，享受看动画的美好时光还来不及呢。
另一边，郭冰舞座位附近，几位家长在热烈欢迎她妈妈。
“郭妈妈您好呀！”
郭妈妈走过来的时候，余妍正忙着编辑她要发的朋友圈，大意是推销店里新出的几款6寸蛋糕，包括泥石流蛋糕、脏脏糕、榛子奶盖糕。她打字刚打到“榛子奶盖”的“榛子”，余光便注意到，有个家长在迈着优雅又极讲规矩的轻步，朝这边走来。不用说，铁定是郭冰舞的妈妈，不会是别人。她没来得及锁屏，边放下手机，抬头往前看，果然是郭妈妈，又踩点来开家长会了。
“郭妈妈您好！”余妍抢先开口。
“您好啊，余妈妈。”郭妈妈回应着，彬彬有礼。
言道明爸爸和臧晓宇爸爸也分别和郭妈妈打了招呼。互相问候完，郭妈妈边稍稍拉起裙摆，在她女儿平常坐的位置上坐下，从肩上摘下单肩包的牛皮包带，再把薄薄的单肩包放到腿上。
“什么鬼，这边联通网怎么这么次，还能不能好好看片了？”
此时此刻，贝乐佟眼前，屏幕上忽然跳出了一行字“正在缓冲”。放平时，缓冲个两秒三秒，至多五秒八秒，也就没事了，可以接着看了。然而，贝乐佟等了差不多能有两分钟，“正在缓冲”也没消失掉，画面依旧卡在白杨站在大雪天的路边站得累弯了腰的样子。缓冲，缓冲，缓冲个没完没了，缓冲得贝乐佟度日如年，不，用“度秒如年”形容才准确，才得当。要是贝爸爸知道，学校附近有个移动基站，像哥斯拉一样吞噬掉了附近几乎所有的联通4G网信号，他现在也许会淡定不少。既然没法看片，那就抬头观察观察周围的家长，不然，无聊透顶的家长会，怕是一分钟都熬不过去。
贝乐佟无奈地锁掉屏幕，侧头看看几位家长。家长里，有位留着波浪卷长发的女子，比起周围的家长来，似乎要明显年轻不少。她也是漂亮的，和郭冰舞妈妈一样漂亮。但二位女士漂亮得各有千秋。郭冰舞妈妈漂亮得大气，夸张点说，像是某位富可敌国的家族的女主人；而留波浪卷长发的女士，则漂亮得像只小小的猫，猫般的眼睛流露出盈盈笑意，便更增添一分美丽。靠后门的教室一角里，除了她们，还有两位男家长。其中的一位，一看就是典型的上了年纪的工科男，穿料子很好但是款式有点土的运动装、大裤衩和运动鞋，桌上放个普普通通的灰色男士斜挎包。另外一位，一看就是典型的上了年纪的出租车司机。贝乐佟说不清，自己具体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可能是下意识般的直觉，也可能是他所见过的出租车师傅都长得和面前这位家长差不多。
“叮——”
课桌里，冷不丁响起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坏了，忘了关静音了，赶紧关掉。贝乐佟伸手去拿手机，打开手机机身左侧的静音开关。他放下了心。屏幕上显示出一条提示：
“微信：2条新信息。”
如条件反射一般，贝乐佟伸手点击消息提示，再往数字键盘上敲下“”六个数字。锁屏被解开了。微信界面上，金美娜的柯基犬头像上，多了个小红点，小红点上标注出数字“2”。他点进去，金美娜的消息跳出来：
“佟哥在吗？”
“我们也想上下季的101呀，佟哥觉得我们有戏不？”
两个呲牙笑的表情，跟在微信后面。金美娜的标志性表情。贝乐佟看着微信里的小黄脸咧嘴笑，自己却怎么都笑不出来。下季《101》？他这个制作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团，有没有机会在第二季的101中亮相。更何况，连下季的《101》还拍不拍，都是个模糊的未知数。这得看这季101的反响够不够大。这么说其实也不太对，反响够大也不行，还得看节目制作组的心情，他们心情好了，就再拍一季，心情不好，就只会拍到第二季，然后再也不拍，转战其他更有市场前景的节目企划。贝乐佟只是一介地位低到尘埃里去的女团制作人，他所在的碧蓝娱乐，也只是一家秋常本地的小型娱乐公司，只能在群雄逐鹿的女团市场里分一小块饼来吃，小得成渣。自然，《制作101》这块家家都想争的大蛋糕，怕是根本轮不到他们的份儿。不过，幻想一下他家小女团上101时的样子，还是可以的，也算是点慰藉。
很快，贝乐佟在脑海中搭建了一片舞台。舞台很大，很大，比他手下一帮小艺人以前登上过的所有舞台还要辽阔。他带的五人女团，成团三年来，基本都只能接东三省的一些走穴演出，有时候惨得连走穴演出都接不到，倘若五个小姑娘能登上101的大舞台，她们肯定会兴奋坏了，尤其队长金美娜，会比其他四名队员加起来还要兴奋的。他构想的舞台，灯光效果一级棒，粉的、橙的、黄的、紫的、一束束灯光在舞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照得舞台格外好看。在台下男观众女观众声不绝耳的欢呼声中，他的女团迈着富有青春活力的步伐，登场了。五位漂亮又可爱的小姐姐，留着造型各异的甜美发型，穿着红配绿的圣诞风格连衣裙、黑色的打底袜和棕色的小皮鞋，在舞台上蹦蹦跳跳，歌唱着他们出道ep里的单曲《盛夏圣诞节》，队长兼主唱金美娜负责这首小情歌里的高音部分，其余队员配合她唱出甜美的合音，到了歌曲中间的rap部分，副队长兼领舞苏艺冰再出来跳一段力度十足的独舞，边跳，边说一段又酷又不失女孩子气的rap。评委席四位评委在聚精会神看她们表演，练习生们坐在专用坐席上看得如痴如醉，台下观众也在热烈呐喊着，为她们加油鼓劲。而贝乐佟，看见自家女团终于上了这片她们非常想登上的舞台，简直激动得快要哭出来了。是的，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他想，假若他真的能看到她们在101的舞台上开花结果，到那时，他一定控制不住盈眶的热泪。一点都不夸张。
表演完毕，五位女孩对着观众们鞠了九十度的躬，转过身，又对着四位评委老师鞠了九十度的躬。鞠完躬，她们自报家名：
“大家好，我们是碧蓝娱乐的A——O——I组合！”
话音落下，女孩儿们分别向四位评委介绍自己：
“评委老师们好，我是段美琪。”
“我叫郝春晓。”
“我叫赵美儿。”
“我是欧阳都灵，在队里担任副队长。”
“我叫金美娜，是我们队的队长。”
问了女孩儿们几个小问题以后，评委们亮出他们给五个姑娘的实力评级：都是a，都是最高级别。
“谢谢评委老师！谢谢！”
女孩们道谢道得参差不齐。感谢的同时，她们更不忘鞠躬，鞠九十度的躬。见到自家女团出师告捷，贝乐佟在台下乐不可支，差点要当众手舞足蹈。
贝乐佟忙于在脑海里构想他家A.O.I.女团出征《制造101》第三季的具体过程，好似一个四十多岁的巨型儿童，正按照他脑海里的宏伟蓝图，用五颜六色的积木块去搭建只属于他的城堡，搭建好了，便绕着他的小城堡欢快地跑，边跑，边对四周的小伙伴喊：“快来看呐，我搭了一座超、超、超、超、超级大的巨型城堡，可好玩了！”这位制作人的想象力丰富得不得了，不但假想出自家女团大致的参赛过程，还构思出了许许多多的小细节。五位女孩第一次公演后的排名、第二次公演后的排名、最后的排名，他全都构思好了。五位小姐姐和他这个制作人的共同愿景浮现在眼前，想得他直想傻笑。
“我们相遇在盛夏圣诞节，好久不见……”
在家长们杂乱的说话声间，他不禁哼出《盛夏圣诞节》的调子。大家都三五聚堆，自己聊自己的，他们都不知道，教室里有位奇怪的家长，竟然在哼唱少女歌曲。边哼小调，贝乐佟边在手机上敲给金美娜发的微信，打了一大长串的字。打完了，贝乐佟觉得空虚又无聊，便又点开主界面上cilicili的粉色图标，想接着看迷糊餐厅里可爱娇小的白杨。他调出动画的播放界面，界面中央，却还是不变的“正在缓冲”。贝乐佟退出c站，又打开微信，开始刷朋友圈，却刷得很不尽兴，因为朋友圈半天才加载完一张图片，加载图片的时候，还动不动就加载失败，看个九宫格图片朋友圈，起码得两分钟才看得完。视频看不成，朋友圈也刷不成，贝乐佟只好把手机扔到一边，满心失落。
“各位家长安静一下，”班主任老师踏上讲台，“除了方剑辉家长没到，其余家长都到齐了，那咱家长会就先开始了。可能有的家长是第一次来给孩子开这个家长会，我先来介绍一下自己吧。我叫王红，是十六班的班主任，教历史的……”
“怪不得，”贝乐佟边和班主任对视着，边想，“我猜程橙他们班班主任是教历史的，居然真猜对了哈。”
班主任拿出一块小白石头一样的粉笔头，在黑板上有点吃力地写下“王红”两个字，笔画显得有些僵硬。再接着，她又在她的名字底下，写了一串数字。
“。”贝乐佟默念着十一个数字。
“这是我的手机号，我QQ、微信都是这个手机号，加的时候直接找这个号就行，”班主任转回身来，“哪位家长有关于孩子历史学习或者其他一些方面的问题，发短信、QQ、微信，都可以，最好不要半夜或者其他不太方便的时候打电话过来，希望家长们都配合一下。”
“老师，您放心吧，我们都配合！”
第一排站起一位儒雅的中年男士。他西装革履，鼻上架一副玳瑁框大片眼镜，样式和六七十岁老年人戴的那种有些类似。一听他讲话，贝乐佟就推定，他应该是名高级知识分子，相当高级、相当正宗的那种。
“好，”显然，中年男士在会上的积极配合，令班主任很是宽心，“大家也都看到了，危安家长非常支持我们家长会的工作，希望在场家长积极向危安爸爸学习。”
家长们都看向危安爸爸，他们的眼神都复杂得很，有敬佩、有厌嫌，也有同情和怜悯。余妍却没空抬头看他，只是听班主任止不住的夸奖。她也想和这位家长一样，也在家长会上积极响应老师，但是，纵使坐到了十六班教室里，她还是得要忙店里的生意，实在分身乏术。她粗糙却不失纤细的十根手指，在手机屏上方翻腾来翻腾去。刚在微信上送走一位顾客，下一位就又来了。
“您好，请问你们家有杯子蛋糕吗？”
手机振动两声，又一条微信被发了过来。余妍的微信有十多条未读新消息，都是在她和其余家长寒暄的时候发过来的，大多来自秋常市内四面八方的顾客。余妍恪守分秒必争的原则，只要她有空，一有新消息过来，她的手指便立刻点上去，等她读完消息，手指再立刻点到输入框上，开始回复。
“有的，但是需要预定的。”
余妍的手机打字速度非常快，即使是一条两百字的微信，她也能在两分钟内输入完毕。这水平，她周围的一圈常人，无人能及。比如说，余正夏发微信的速度，就远远赶不上他妈妈。有回，母子俩在微信上聊儿子在杨老师那儿的学习情况，余正夏打仅仅几十个字，居然用了足足两分钟，等得余妍在手机另一头干着急。这次，输入区区八个字，只需占用她两三秒。
“好的，一个大约多少钱？”顾客发消息也发得很快。
“亲想要多少？”一见有人问杯子蛋糕多少钱一个，余妍便下意识地打出五个字。
“不一定，想大概问问价格，可以么？”
余妍清丽的眉头稍微皱一皱。这位顾客态度如此含糊，该不会不是来买蛋糕的，而是竞争对手来打探她家价格表的吧？余妍开蛋糕店开五年多了，一路摸爬滚打，基本的防范意识还是有的，毕竟，商场如战场。余妍不想理她。可万一她真的只是个顾客，只是单纯想要问问价格呢？余妍可不能错过赚一小笔的好机会。
“16元一个，多了优惠。”
犹豫完，她还是把杯子蛋糕的价格说了出去。
“都有哪些种类呢？”一秒过后，顾客立刻发微信过来，直令余妍惊呼其手速之快。
“目前店里有牛奶巧克力、伯爵奶茶、咖啡巧克力、黑芝麻、红丝绒、宇治抹茶、铁观音、红蓝莓，亲要哪种呢？”
在这里，“亲”的全称是“亲爱的顾客”，是店主对顾客亲热的称呼，可余妍一见到这个被用滥了的字，心里就生出一种反感，头就疼得要命，更别提称呼别人“亲”。然而，现实所迫，她在微信上开蛋糕店，为了显得更有亲和力，就必须喊几十遍乃至上百遍的“亲”。也许，等她赚够钱了，她就用不着“亲”来“亲”去了。
“要二十个牛奶巧克力，你们家牛奶巧克力长啥样？”余妍察觉到，发这条消息的时候，顾客稍稍迟疑了些。
余妍翻起手机相册。她128G的手机存了一万多张图，除了她儿子和杨老师给她发的画作，其余八千多张，差不多都是货品照片，包括蛋糕，也包括面包，包括她在店里拍的，也包括顾客拍了以后发给她的。余妍掉进了无边无际的照片海洋，开始找顾客要的牛奶巧克力小蛋糕。她翻到一张图片，是铁盒里装的提拉米苏，提拉米苏上摆一片绿油油的薄荷叶作装饰，她找不到要找的小蛋糕；她翻到第二张图片，是切成一半的榴莲团子，薄薄的黄色面皮之下，露出软绵绵、白花花的大块奶油，以及黄色的大块榴莲肉，她找不到要找的小蛋糕；她再翻到另一张图片，是杯状的蜂蜜百香果汁，长方形的塑料大杯子里，橙黄色的饮料装得满满，饮料里，是切得薄薄的柠檬片、大颗黑色的百香果籽，她还是找不到要找的小蛋糕……屏幕上，余妍的右手食指不断地向左拨弄，一张张图片扫过眼底，她要找的小蛋糕却一直藏身于浩大的照片堆里，迟迟没有出现，急得余妍直上火，她真怕来光顾她家小店的顾客等不及，自己跑了。费九牛二虎之力，她才从相册里找到牛奶巧克力小蛋糕的图片。正方形的图片上，几张黑色的花边蛋糕纸，包裹着几块混有棕色巧克力粉的蛋糕坯，每块蛋糕坯上，都涂了一层厚厚的奶油，每块奶油上都撒了一堆糖针，五彩斑斓。除了几块牛奶巧克力，图上还有几块另一款杯子蛋糕——黑巧克力风味。余妍在微信里打开这张图，手指移到屏幕左下角的“编辑”，操起软件里的画笔，在图上画了好几个小红圈。很快，图片发了过去，耗时十几秒才发送完毕。省实验真不是个发微信办事的好地方。
“亲爱的，用红笔给你圈出来了。”
发图片的时候，余妍又匆忙打了这么一句，后面附上名为“愉快”的微信表情，小黄脸在眯眼笑，两颊泛起两片红彤彤。
“看见了，喜欢。买二十个有优惠吗？”
在33路上睡了小半个点，余妍却还没能从这些天来持久的疲乏中彻底苏醒。一看到顾客发过来的“喜欢”，余妍却像立马被注射了大剂量的鸡血，一下子，便活力焕发。秋常市入夏了，俏皮黄油到了销售淡季，好听点叫销售淡季，实诚点，叫蛋糕怎么卖都卖不出去的时候。这不怪顾客们，毕竟，气温上升了，人们对甜食的食欲有了明显的减退，来吃甜点的人，自然也便越来越少了。每每到炎炎夏日，余妍都会为如何把蛋糕卖出去的问题伤双倍的脑筋。销售淡季里，遇上一笔基本板上钉钉的不小买卖，最能振奋人心。余妍的两只大拇指，在屏幕上跳起欢快欣愉的舞蹈：
“有的，二十个以上都打八折，你正好二十个，正好有优惠。”
食指跑到屏幕底下，往上一拉。她打开iPhone的计算器，输入320乘0.8。
“原价320元，打完折是256元，对不？”
“对对对。”
“不需要别的了吗？我们家最近上新了6寸小蛋糕，有泥石流蛋糕、脏脏糕、榛子奶盖糕，都是最近的网红款。还有咱家特色，少油少糖的曲奇，75元起，亲需要吗？”
事实上，余妍根本不想推销什么脏脏糕跟泥石流蛋糕。脏脏糕上的巧克力粉太容易弄得到处都是，泥石流蛋糕更不用提，稍不留神，就会“爆浆”，爆得蛋糕没有蛋糕的该有的形。这两款蛋糕都比较娇嫩，如果进行外送售卖，特别容易遭到不讲理的顾客投诉。但余妍还得硬着麻木的头皮，“隆重推出”这两款。谁叫它们都是时下的网红蛋糕呢？
“不要了，谢谢。”
“好的。”
“是不是微信直接红包给你就行了？”
“是的亲，最好给我红包，别给我转账，谢谢配合哈。”
“没事，反正我比较习惯用红包，叫我转账还不太习惯，哈哈。”
余妍收到两枚红包，一个装着二百块，另一个装着五十六块。
“收到蛋糕钱256元。需要送还是自己到店里取？”
“送吧，离你们门店比较远，没法去你们店里取，不好意思了。”
“那好的，请问地址是？”
“南岭区南四环与前进大街交汇，新星兰湖，3栋3门303室。”
好奇特的地址。
“亲在南岭区，所以送餐费只收五块。”
余妍又收到一枚五元红包。
“收到送餐费5元。请问需要哪天什么时候送到？明天和明天以后都可以。”
“明天下午五点钟吧，谢谢。”
“不客气，我们待会儿就送。”
终于顺利完成了一个不小的订单。余妍特别想一头倒在课桌上，好好睡一觉，就像在33路上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