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顾客，她打算看之前收到的几条微信。名叫“慧慧”的女顾客给她发了两条新消息，点进一看，是两条语音。余妍想直接听语音，但现在是家长会，班主任正在台上说十六班期中考试的整体情况，讲平均成绩、讲最高最低分、讲班里分别有几个年级前三十前一百前两百前三百，讲个没完没了。她不是不关心自家孩子，可她忙着给俏皮黄油接单，忙着真正关心自家孩子，没闲空听班主任啰嗦唠叨。她大拇指按下分别语音，将它们转换成文字：
“我姑娘没钱都能上你家买面包去了。”
“昨晚上你家买面包去了，完了给我打个电话，说如果那个慧慧转六十一块钱……”
余妍发了三个捂嘴笑表情。不多会儿，手机收到一条长达十七秒的语音。她又把它转换成文字：
“我姑娘那天说了嘛，自从你给我们老师一个蛋糕之后，我们老师给那些老师分了。那些老师都在俏皮黄油家买蛋糕呢，完了昨天我不是没收我们家姑娘零用钱了嘛，她用我们罚的钱叫店里姐姐给我们买面包……”
余妍觉着好玩有趣，又发了三个捂嘴笑表情。她越想越高兴。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顾客喜欢俏皮黄油的面包。她心里，似乎有几只小棕麻雀在蹦蹦跳跳，蹦得可欢了。
和慧慧聊完，她赶紧退到微信主界面。四年半的老客户“姚嘉爱”发过来三张图片，她赶紧点进去。原来是姚嘉爱给面包拍的照。姚嘉爱拍照技术不错，都快赶上她这个店主了。她的照片里，厚厚的面包切片，在暖色灯光下泛出金色光泽。她也把啃了一半的面包发了过来，榛子奶油恨不得透出浓郁的香气。看完照片，姚嘉爱又问她一句：
“这是你家什么面包啊？咋这么好吃呢？”
“榛子咖啡啊亲。”
打完字，余妍又发过去一个小黑猫表情包。小黑猫睁着琥珀色的眼睛，圆圆的，大大的，讨人喜欢，一看就知道很乖。省实验的联通网还和刚才一样差劲，发个表情包，居然用了足足五秒钟，真叫余妍急得够呛。
“朋友送的，第一次吃！太好吃了！以前咋没发现！”
姚嘉爱发过来一个小黄脸，在捂嘴笑。
“你家东西个个经典！哪个不吃都感觉是错过了什么。”
姚嘉爱又发过来一个小黄脸，又是在捂嘴笑。
“给我留五个，下班去取！那个里面的奶油特别好吃！”
“好的亲。”
余妍发了个“么么哒”表情包。
“还需要别的吗？”
“不要。”
“嗯，亲，一共140元。””
收下姚嘉爱转来的一百四十块，余妍又翻看另一位买家发过来的消息。买家先是发过来一块8寸的哆啦A梦造型生日蛋糕，蛋糕上，是颗蓝胖子机器猫的脑袋，机器猫正伸着红红的舌头，满意地舔着嘴，仿佛这块蛋糕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一块。发完图，顾客又连连发了好几个短句：
“谢谢你们，临时加的蛋糕！”
“麻烦了！”
“吃你家蛋糕真幸福！”
“又好吃又漂亮！”
“还舒心！”
“还放心！”
余妍轻轻点屏幕两下，发出两个鼓掌表情。
“你放心我就开心。”
余妍想，你眉头开了，我就笑了。聊到这儿，她习惯性瞥一眼屏幕左上角，果然，未读消息的数目又增加了，可能是新的生意。
“要三盒手指饼干，30粒大曲奇，20粒小猪蕾琪。”名为“GENGO”的女顾客说，“黑麦玉米热狗一个，吐司一个。亲爱的，手指饼干可以不要盒，变成独立包装的塑料袋不？我想给小朋友分享。”
余妍听着其他家长们献给贝程橙的鼓掌声，心里就塑料袋的问题犯了难。俏皮黄油店里，塑料袋多得很，可是，顾客所说的那么小的塑料袋，上哪儿去找啊？余妍想起装曲奇小盒子的塑料袋。其实，那种塑料袋也不够小，足足能装下十几根手指饼干。但找不到更小的袋子了。她心里苦笑着，在微信上回复顾客：
“亲爱的，没有跟手指饼干对应大小的袋啊。”
她发出一个表情，小黄脸边哈哈大笑，边捂着脸在哭。用不到五秒，她又发一条消息：
“咱们家的袋子都比较大，装完怕不好看。”
过了一分钟，GENGO还没回话，大概是在犹豫。她等不得对方的犹豫。在网上卖货卖了几年，余妍越发领会到，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余妍退出聊天界面，点击屏幕下方的“发现”，再点进朋友圈。她还有要往朋友圈发的照片没发。她又掉进货品图片的海洋里，找到前几天一名顾客给她发的小票截图，小票上，罗列出顾客在俏皮黄油买的所有吃喝：全麦吐司、宇治抹茶杯子蛋糕、芝士饼干棒，美式咖啡，共计一百七十七块。不过，这些并不是重点，下面的备注才是：
“亲爱的老板，这个留言不知道您能不能看到！我是一点一点的看到了你的成长，一点点看到由小做大，看到了俏皮黄油品牌的成长！内心有种敬佩！吃了四年的我和孩子感到了成长的力量！心中除了对产品的认可就是对你人品的认可！喜欢你做事认真的态度和洒脱的性格，也是你这样的性格成就了今天的黄油！加油！爱黄油家，么么哒。”
当然能看到，她怎么可能看不到呢。一条顾客留言，看得她自认坚强的内心泛起些感动。这么多年过去，不知什么时候，她竟然也成了旁人眼中洒脱的人。这可真叫她始料未及。她一直以为，旁人会轻易看穿她心里滋长了十几年的郁郁寡欢。她心里有些旧事浮上来。二十多年前，她和她的恋人一起坐在无锡的一家西饼屋，坐在一张简朴的欧式小桌旁吃点心，她还记得，她跟他说过，等以后他们俩结婚了，要他出钱给她开个小蛋糕房。当时只当是说笑，没想到，她的小蛋糕店，竟然真的开成了。
“……呃，既然有家长问了，那就说几点学习方法吧，”二十多年后的秋常市，安岭省实验高二十六班教室里的讲台上，贝程橙面对家长们，背着稿子，声线有点扭捏，“呃，首先呢，要多背口诀。就比如说地理这门课，世界地理这块儿，东经有四条主要经线。零度经线，就是大不列颠、伊比利亚、几内亚湾；东经二十度，就是斯堪的纳维亚山、波罗的海巴尔干，然后是……波……波……波德平原地中海、刚果盆地好望穿……这是第一点。其次……其次……其次……学地理，要学会如何看地图……”
直到贝程橙的演讲声传入耳朵，余妍才回过神来，她这才意识到，现在是现在，过去是过去。她狠狠十几年来依旧没真正坚硬起来的心，告诉自己要勇敢地直面现实。为了转移注意力，她退出朋友圈界面，接着看微信里的新消息。GENGO回信了。
“嗯，好，那还盒装吧。”
余妍手指立刻点到输入框上，在弹出的输入法键盘上飞快击打：
“好的，亲，盒装。”
另一边的GENGO，也打字打得飞快：
“一共多少钱？”
余妍进行着紧迫的心算。五乘三十等于一百五，四乘二十等于八十，一百五加八十加十六加十二等于二百五十八。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也没工夫去知道，这样的心算式子，她究竟列出过多少个。她习惯了，她都习惯了。
“曲奇一个5元，蕾琪饼干一个4元，黑麦热狗一包16元，全麦吐司一包12元，一共258元。”
从开始计算，到在屏幕上打出计算结果，一共不到十五秒钟。但即使这样，她还嫌弃自己心算的速度不够快。可也是，对于天天忙得要命的老板娘来讲，快如超音速般的心算速度，恐怕也不够。开了店，便意味着争分夺秒。顾客在余妍这儿问买蛋糕的事，他可能同时也在另一家问着买蛋糕的事，倘若她回复得稍微慢了点，顾客说不定就被另一家店铺抢走了。
不久，聊天界面左侧，出现了一个小黄框，写着“转账给你258元”。
“收到258元。”收了货品钱，余妍对GENGO说道。紧接着，她又发了一条：
“明天送可以吗？我们最迟明天能备好货。”
余妍安静地等着，视线不离小小的屏幕。贝程橙依然在演讲，声音不算很大，还有点磕磕巴巴。她旁边，其余几位家长也没在聊天，各自忙着各自的事。除了言道明爸爸在认真听贝程橙分享学习心得，别的家长都盯着手机。臧晓宇爸爸费费劲，弯下一米八的身子，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屏幕上的超实用魔术秘籍，随手点出一个赞；郭冰舞妈妈也不想听什么学习心得分享，她横着拿手机，默默打起《欢乐斗地主》。另一边，贝乐佟似乎对她女儿的讲演没什么反应，一直在低头看下一集的《迷糊餐厅》，联通4G网卡住的时候，他才看一眼贝程橙。
贝程橙在台上俯视，台下家长，谁在记笔记，谁在认真听，谁在玩手机，谁在打瞌睡，她全都看得一清二楚。这次家长会演讲过后，她绝对不敢再在课上摆弄手机了。经由本次的演讲，贝程橙心里还生出了另外的感想：这些个家长，平时都口口声声跟孩子说不能上课玩手机，一到孩子演讲，却差不多全都在玩手机，好有意思。贝程橙当然懂，为什么家长们都跟自家的孩子千叮咛、万嘱咐，上课不要捣鼓手机。但一看到家长会上的家长们，再联想到一个个被家长管教得可怜兮兮的同学，贝程橙还是觉得，当家长和当学生，待遇真是天差地别。
“……我觉得吧……呃……咱要做到提高成绩，首先就得做到最基本的刻苦用功，呃……”讲到这儿，贝程橙有点忘了演讲稿上是怎么写的，索性就由着性子自由发挥，别超出阿长能接受的程度就好，“就比如说，平时没事儿的时候，要多做做题，多看看书，多整理整理错题，少看对考试没有帮助的综艺节目……”
听到台上的班级第一讲要多读书，余妍感到一些欣慰。她儿子从小，而且一直把爱读书的好习惯带到了高中。她会担心儿子会考物理过不去，会担心儿子高考数学被别人落下几十分，却不会担心儿子不爱阅读，几乎从不会。换做别人家家长，若是发现自家孩子上了高中以后居然还在看所谓的闲书，肯定会以不务正业为由，好好地训斥孩子一顿。但余妍才不这么看。
余妍正欣慰着，GENGO来信了。
“对的，明天送来吧，十一点到，谢谢。”
余妍发消息确认：
“好的，明天送，明天上午十一点送到。”
一秒过去，她又发出下一条：
“地址是？”
稍微等了一小会儿，她才收到GENGO的下条消息：
“秋常市朝阳区西安街2447号。”
在余妍看来，这地址有点眼熟。慢着，这不是晶艺画室的地址吗？也就是说，这位GENGO也和杨老师一样，在晶艺教画画？很快，余妍想到，西安街2447号是个大型写字楼，能有十好几所，里面的培训班也不止晶艺一家，大名鼎鼎的升智培训总部、搞托福雅思培训的杉笛学堂，还有塞德尔琴行的西安街分店，全都挤在西安街2447号。她接着再微信上问顾客：
“吐司要全麦吐司，还是全麦提子吐司？”
收到了消息，GENGO飞快地回复道：
“全麦提子的吧，不带提子我怕小孩们吃不惯。”
GENGO又发了几个捂嘴笑的表情。
“好的，全麦提子。”
的确，全麦吐司的味道，很多成年人都受不了，遑论正处嘴馋年龄的小孩子，倘若吐司里没有提子干作调味，他们可没法下咽。
和GENGO说完再见，余妍心里窃喜。没料到，进了蛋糕的销售淡季，居然还有两笔不小的单子送上门。前脚刚送走GENGO，后脚便又有一名顾客，发来一张小猪蕾琪小饼干的展示图。小猪蕾琪、弟弟乔治、猪妈妈、猪爸爸、猪奶奶、猪爷爷、小马佩德罗、小羊苏西、小兔瑞贝卡、大象艾米丽、羚羊夫人、鹦鹉波莉，一个个从小孩到大人都爱的动物形象，全都变成了各色糖霜组成的图案，出现在一块块大饼干胚上，犹如变魔法一般。这款饼干是俏皮黄油刚刚推出的新品。自从“蕾琪”上市，余妍和店员们天天忙着烤饼干、烤饼干、烤饼干，忙得都快忘了，自家其实并不只有这么一款吃的。
“姐姐好，这个订30个，晚上能取吗？”这位名叫“小呀么小喷壶”的顾客问道。
“可以。”余妍爽快地回复道。
“我五点左右过去取。”“小喷壶”似乎打字打得有点慢，屏幕上方“正在输入”的字样持续显示了一分钟，余妍才见到她短短的回复。
“今天晚上自取啊，亲爱的。”余妍轻巧地在屏幕上点来点去，点出一句回复来。很快，“小喷壶”用喷壶手势作为回应。
“谢谢姐姐！”
见了阿狸表情包，余妍的心上仿佛开了花。见到新发来的几条微信，她心上更是开了新的小花。
“……学习的时候，万万不能有二心，”讲桌后，贝程橙还在机械、呆板地背诵，背着连她自己都半点不相信的鬼话，“其实学习这件事，不怕别的，就怕恒心。不用太怕学习方法对不对之类的，使劲加练习量就行了，练习量上来了，自然就找到方法了，找不到方法，那还是练习量没够，还需要再练……”
贝程橙的嗓音相当好听。伴着水流般的声线，余妍心情愉快，开始迎接下一位顾客。
“亲爱的漂亮的美丽的可爱的姐姐，您好！蕾琪饼干来20个。”
顾客又发来一个小兔子表情，小兔子又肥又白，拇指和食指围成圈，其余三指伸直，比着“OK”的手势。
“一共80哈。”余妍又做了个无比简单的乘法。
余妍急切地等着对方打钱。然而，对方即没打钱，也没有跟余妍说别的什么。余妍有点急不可耐，又点开“小小小小兔”发来的新消息：
“在吗，在吗，亲爱的？”
“嗯，在的。”
余妍全神贯注，精力全在亮着的4.7寸屏幕上，以至于，她全然没注意到贝程橙的演讲落下了帷幕，也全然没听见其余家长响彻教室的掌声。
“好，贝程橙同学讲完了，”班主任穿着平日很少穿的方头红色高跟，登上讲台，“我再讲一下，怎么督促孩子的历史学习。”
“那个蕾琪饼干多少钱一粒？”
顾客发来一句问句，余正夏书桌里，余妍的白手机响了响。但余妍现在没工夫搭理。班主任现在正站在台上，凌厉的眼神环视四周。她现在不能摆弄手机，不然，班主任心里，她和正夏母子俩，怕是会比之前更糟。
“各位家长都配合一下，”班主任使劲压抑着她的怒气，“现在是家长会。我之前也说过了，现在是高二下学期，好像离高考还远着，其实并不然，离你们的孩子高考，只剩差不多一年了。可能在现在有些家长看来，一年多一点的时间还很长很长，其实已经非常非常的紧迫了……”
臧晓宇爸爸沉迷于一段又一段的快手小视频，不听班主任的话。也是，反正在他心里，他家孩子是铁定不需要高考的。他认得出来，小视频的背景是秋常市深夜里一处平凡的步行街，他甚至能认出来，画面里的正新鸡排正是他爱去的那家，而正新鸡排对面的祥和百货，他也曾有耳闻。步行街中央，站着一名男子，头上剪了二十块钱的锅盖头。他眉眼扭曲，似乎遇上了生死攸关的大事。不能外放，不能戴耳机，臧晓宇爸爸便只好通过视频底部加的字幕，看男子如何撕心裂肺地大吼：
“一个真正爱你的人，即使有千万种理由放弃，他也会有一个理由，继续坚持下去！”
男子深情地讲，讲得声情并茂，讲得手舞足蹈，讲完了，举起手中一瓶红色的老干妈，和老干妈包装上陶华碧的双眼对视。
“就像我爱你一样，酸甜苦辣，老干妈！”
男子拧开瓶盖，将瓶盖甩向地面，红彤彤的瓶盖“当啷”一声，响在他脚下的瓷砖路上。他仰头就是一大口老干妈。
“啊！”
他闭紧眼睛，皱紧眉头，舌头通红通红的，声带向天发出一声被撕裂一样的怒吼。渐渐地，他被辣得跪倒在地。但他依旧不服输。他往手上倒了满满一巴掌的老干妈，再把一巴掌的辣椒扣到嘴里。这还没到视频最精彩的部分。看着剩下半瓶老干妈，他毅然将瓶子倒扣到头上，干脆用老干妈洗了顿畅快淋漓的头。
“看看，这，就是真正的勇士！”
“……现在，孩子的时间非常宝贵，非常需要你们的积极配合，”班主任说得停不住嘴，“所以请各位家长配合一下，先不要在家长会上看手机了，先听各位老师讲，可能你今天在家长会上听到了老师讲的一条建议，回家再用到你家孩子身上，等明年这时候，你家孩子高考上就能多考二三十分，大家想象，高考总共才七百五十分，这二三十分，其实是相当大的一个分数差了，比方说，原本你家孩子只能考秋大不太好的专业，有了这二三十分，就能上秋大最好的经管了……”
郭冰舞妈妈收起她的iPhoneX，心不甘情不愿。桌子底下，她纤长的腿，还维持着不变的淑女坐姿。
“……各位家长，我们当老师的，都知道你们家长一天到晚都很忙，我们当老师，得一天到晚备课、讲课、批改作业跟考卷，可以说是比较忙了，我们是当教师，算是比较轻松稳定的职业了，你们平时忙工作，一定比我们更忙，”阿长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我理解，我们都能理解，但我还得跟你们强调一下，这次的家长会要认真听，不要低头看手机了。各位家长，扪心自问，你们再忙，能比人家美国总统忙吗？人家日理万机，一天到晚处理那么多的政务，都能抽出三个钟头的时间陪陪自家孩子，你们抽出三个小时来，要容易多了，是吧？”
班主任又在座位间扫视一圈，仔细审视，确认教室里没有不听话的家长在摆弄手机。
“好，我看家长们都把手机收起来了，”班主任脸上的微笑相当满意，“大家都对孩子们的学习情况挺重视的，这就对了。废话不多说，咱先来看咱高二十六的期中考情……”
“……大姐，您刚才废话没少说吧？”贝乐佟不屑地想着，两腿在桌子底下交叠着，翘着标准至极的二郎腿。
班主任翻出十六班的班级大榜，用灰色八开纸印成。
“……这次的期中考试，咱班历史最高分七十七，最低分才三十几分，谁家孩子考的这个分数，我也就不说了，大家都知道自己孩子历史考了几分，自己最明白，我就不点名批评了，还是那句话，不浪费大家时间，”红框眼镜镜片后，班主任眼睛闪出一丝冒白气的寒光，愣是为炎热的五月末添上一丝冷气，“大家想想，历史啊！才三十几分！写字写多点，就能多拿点分的一科，才考三十多分！这回的期中历史，其实就只考一本选修，《中外历史人物评说》，别的都没考。大家想想，考不出去一本书，就能只考三十多分，这孩子该多不用心？你们说，考区区一本书，就只考三十多分，等到了高考，考四本书——三本必修，再加上两本选修二选一——是不是就只能拿个位数了？大家再想想，历史考个位数，那文综是不是也就只能考个十几分、二十几分……”
“……耸人听闻，”贝乐佟想当着王老师面摇摇脑袋，“哪有文综考二十几分的啊，净吓唬人，当谁没考过文综似的。”
不仅贝乐佟，余妍也没把心思放到家长会上。她装出认真听王老师讲的样子，其实，脑袋里装的全是俏皮黄油的订单：店里的蕾琪饼干还够吗？恐怕不够。现在开始加紧烤，来不来得及应付一大堆饼干订单？应该可以。店里做糖霜和饼干胚的材料还够吗？应该还够，昨天店里刚进了大箱大箱的鸡蛋，那么多蛋清，做蛋霜应该没问题。余妍的手稍稍伸向书桌里的手机，却又像触了电一般，被弹了回来。
“……我只能告诉大家，这回历史有幸考了三十几分的，是咱班一位特长生，”班主任老师脸板得越来越死，“可也是，也就特长生能考出这种低分。”